兩口子睡在床上,意旺忽地在被子裡放了個響屁,說:「好臭!」問我可聞得到。我慶幸鼻子不夠靈敏,那臭屁對我絲毫無損。
她不甘心,掀開被子,頓時一陣臭氣湧上來,薰得我跳下床去。她得意地說:「夫妻最高境界,就是一個放臭屁,另一個在一邊聞臭屁!」
體積小,容量大。九十八個字,說盡夫妻之道!
有人說,屁不宜上文學大雅之堂。不信廢話,馬吉硬是要上,還把老婆叫出來放,又響又臭。低級嗎?不!我放過屁,你放過屁,人人的老婆都放過屁。『屁乃肚中之氣,出來遊耍天地,無論貧賤富貴,都是正常生理。』何低級之有?〈臭屁〉之作,高級得很,響噹噹,登得上大雅之堂,是一篇好文章!
所以好,在於給人豐富的美感享受,那是夫妻之道的美感享受。
在一個平常的夜晚,兩口子如常同床共被。人誰無屁?老婆忍不住在被裡放了個屁。屁焉能不臭?老公抵受不住,跳下床去。大丈夫,孰無火?『她得意地說:「夫妻最高境界,就是一個放臭屁,另一個在一邊聞臭屁!」』他聞過老婆的臭屁,嚥下喉嚨的火氣,無語無怨,重又同床共被,大團圓結局。在夫妻廝守的現實中,難免一方生氣,另一方受氣,就像一方放臭屁另一方聞臭屁一樣。橫空出世,閃閃發亮,一道夫妻之道境界,從九十八個字中間冉冉升起,有同床共被之親,有放屁聞屁的矛盾,有抵受不住的時刻,有相互的理解,有寧靜的祥和,然後又回到同床共被之親。起起落落,多姿多彩,親切極了,生動極了,可愛極了!夫妻之道,進入了放屁與聞屁的境界;境界裡,看得見夫妻之道。境界之景,生動活潑;境界之道,伸手可掬。景與道渾然成體,景中有道,道中有景。道因景而具象,景因道而升華。這是一條煥發出美感的夫妻之道。悟出了道,還享受了美感。道是深刻的,美感是豐富的。
夫妻之道,不外乎相親相愛,互相尊重,彼此包容,等等。這是倫理學世界的夫妻之道,是理性的夫妻之道。文學世界的夫妻之道,則是美感的夫妻之道,是感性的夫妻之道。倫理學的任務是誨人以真,文學的天職還要感人以美。文學家應該創作出具有美感的夫妻之道,把理性的夫妻之道,留給倫理學家去思考。濫調與陳詞,自是美感的垃圾。沒有創意的說詞,也無濟於美感。創意,能觸動美感神經,給人美感的享受。「夫妻最高境界,就是一個放臭屁,另一個在一邊聞臭屁!」屁裡的這番夫妻哲學,你聽過嗎?我是沒有聽過的,大概許多人都沒有聽過。寫了出來,就成為創意。藝術的創意,是進入美感王國的通行證。憑着九十八個字的創意,〈臭屁〉抵達了美感王國的彼岸。
〈臭屁〉給人的美感享受是豐富的,文集《時日悠悠》給人的美感享受也是豐富的。相對於〈臭屁〉創意美感的享受,《時日悠悠》突出的則是真情美感的享受。
文學的真情美感,人們通常也用一個『真』字來概括。例如,在《時日悠悠》裡,許定銘先生所寫的序文,就有這樣的感言:『讀《時日悠悠》,最能感受到的是一個「真」字』。真情美感,實質是內心境界自我開放的一種美感。先回頭看看〈臭屁〉,什麼是內心境界自我開放。老婆在被窩裡放了個屁,又響又臭,還掀開被子來作弄你。這是頗為難於啟齒的尷尬夫妻私房事。但是,你以真見人,沒有不可告人的真實事,把昨夜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別人。這就是真實內心境界的自我開放。把尷尬的事都說出來了,內心坦蕩蕩,清澈如水,很美。這就是內心境界自我開放出來的真情美感,或者說,叫做真。從這個角度看,〈臭屁〉不但有創意美感,還有真情美感,或曰,還有那個『真』字。
《時日悠悠》自我開放出來的內心境界,處處可見,很美。老婆花店賣花,工作俯身彎腰,低胸衫裡面的兩大塊就差點沒跌出來,路人駐足,猥瑣窺視,她斥以沒教養,「沒見過大蛇痾尿!」。這樣的老婆『私醜』,作為丈夫,怎麼好意思讓人知道?老婆怎能容忍你公開?還有,一天有個男士走進花店,醉翁之意,問這問那,想追求她,後來甚至打電話約她赴會。她立即打電話求救。丈夫答她:「以你的功力,這問題還不易解決?告訴他你結了婚就是。」她卻笑嘻嘻地說:「這不好,會傷人家的心的。」又說:「你妒忌麼?」他當時判斷,老婆來電話其實不是求救,而是心中暗喜,「女人總愛被人追求那種感覺。」老婆心底裡的『暗喜』私密,大概也不好寫出來,公之於世吧?但是,兩件事他都寫出來了,放進了〈惹火〉裡面,還公之於世。對讀者,他不設城府。對妻子,他沒有芥蒂。內心境界開放得美不美,講究開放的程度。『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留下的七分,暴露了那吝嗇的醜陋。而馬吉內心境界的開放,簡直到了澈底的程度,如觀魚於大淵,真是美極了!
邊讀邊收獲,讀罷〈臭屁〉,讀完《時日悠悠》,抬眼看,琳琅滿目,美感擺滿一書房。謝謝你,馬吉!
(2020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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