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1日 星期日

關於新發現張愛玲致林玉手劄(之二):邁克、蔡登山的意見

蔡登山:以張愛玲後信來證前信,一錘定音!

有關張愛玲給林玉的三封信,有人質疑是偽造的,甚至懷疑林玉根本無此人,還連發三篇文章,東拉西扯(借用陳子善的用語),實在是看不下去。今天藉著香港演講的機會,多方考證,詳細地解說,在此不想辭費,只以張愛玲自己的信,來說明。

張愛玲給林玉的第3封信(1981年8月31日)云:

《金鎖記》出單行本不夠長,我建議:(一)附錄自傳性的《私語》,或是(二)等有人想出版《金鎖記》與《秧歌》的時候,《秧歌》作為長篇小說極短,兩篇正好一本。
張愛玲給宋淇的信(1982年6月20日)云:

收到譯《金鎖記》《秧歌》的法國女人的信,也只匆匆一瞥。她說這家出版公司因為要出好幾本老舍的書,不想再接中國書了,再去試另一家。我還當是她說賣給第二家了;寫積壓已久的信給志清的時候告訴他她譯的巴金的《寒夜》銷了三萬本,快出平裝本了,順便說她譯的《金鎖記》也賣掉了。等到寫回信給她才發現錯誤,也沒再寫信給志清更正。巴金大概是因為在法國有名,《寒夜》想必是關於文革的。我那些老古董絕對沒希望。前些時譯者讓一個跟我通過信的臺灣女留學生來信說《金鎖記》出書太短,出版公司要我寫自傳,我建議等有人也要出《秧歌》,兩篇正好一本。

其中「臺灣女留學生來信」正是指林玉,甚至兩信最後的用語要把《金鎖記》與《秧歌》的譯本,合成一冊,都相同。這還有什麼可以爭辯的呢?何況我還找到了林玉本人,她人在香港,但正如張愛玲一般低調不願見人!但這三封信確實是她手中之物,因此認為這三封信是假的論調,應該是可休矣

TingShan Tsai臉書2024年8月10日)




邁克:發張愛玲財

神州大地近日又有所謂張愛玲書信流出,一看,連打假都覺得多餘,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買的開心賣的開心,寫文章鑑定的專家也開心,皆大歡喜豈不快哉,《阿小悲秋》那位伶俐的俏女傭見到樓下陽台垃圾滿地,不是一點反應也欠奉嗎?「天下就有這麽些人會作髒!好在不是在她的範圍內。」

最值得恭喜的,不會不是張女士本人,逝世將近三十載,仍然隔三差五便有人冒出來靠她發財,簡直比獲頒諾貝爾文學獎更風光,殊榮之崇高,海明威望塵莫及。「跑路天后」大半世紀前逃離是非之地,一「潤」不回頭,難得鄉親父老不但不責怪叛徒好好的中國人不做做美國二等公民,還不停出盡法寶與她親密接觸,「所有能發生的關係都要發生」,金不換的親筆信被嫌錢腥的公子哥兒鎖在加多利山又如何,山寨工廠無處不在,柯打一落不要說郵簡如雪片飛來,連自拍玉照都要幾多有幾多哩。

要怪,都怪她那手充滿童趣的字容易模仿,雖然習慣橫寫的抄襲貓必須改變手勢直寫,練三幾日也應該可以健筆如飛。當然小心翼翼抄寫,神韻是不會有的了,然而不必擔心,體貼的專家自有一套無可疑解釋,圓場打得密不透風,甚至更上一層浦東東方明珠塔,「字跡清楚,一氣呵成,幾乎沒什麼修改」,充份證明祖師奶奶1980年身壯力健,教張迷老懷大慰。

三封信內容的荒謬離奇毋庸細說,最趣怪的是介紹收信人購買水晶那本《張愛玲的小說藝術》 — 哈哈,眾所周知,此書遭張狠批「烏煙瘴氣」,居然一轉頭就推荐給三唔識七的「林玉小姐」,還不厭其煩奉上台灣大地出版社詳細地址,如此殷勤植入廣告,不知道收咗幾多酬金。收信人林玉小姐據說是當時在巴黎攻書的名門後人,我見人家居所位於第十三區唐人街,白鴿眼大翻特翻,回心一想才知錯:張女士早年落腳紐約,不也住up up dub dub的救世軍宿舍嗎,招呼到訪的胡姓前輦「只好無可奈何的笑」,幸而「適之先生直讚這地方很好。我心裏想:還是我們中國人有涵養」。嗱嗱嗱,間接證明我唔係中國人,雖遠必誅咪誅埋我呀!

至於為什麼向來回郵地址寫夫姓的賴雅太太,忽然又試署名Chang,我不敢指策劃者百密一疏 — 疏的可多哩,譬如莫名其妙在郵簡貼四張兩仙郵票,直頭似《相見歡》那個怕被人笑窮的鄉下婆荀太太,「信封上多貼了一張郵票⋯連郵局也要給雙倍」。

《EbiEbi: 忍者鞋為記》臉書專頁2024年6月1日)

邁克:致林玉小姐

林玉小姐

實在抱歉,前兩天看到張愛玲女士1980年給您寫的三封信,一時妒火中燒,沒經過fact check便一口咬定形跡可疑,後悔極了。作為張女士忠實讀者,您大概可以瞭解我的跡近變態的羨慕,一個素昧平生的海外學生既有通天本領尋得她住址,還榮獲她親筆回信,還短短兩個月收了三封 — 同一段日子,摯友宋淇伉儷才收到一封,恩同再造的夏志清教授則一封都沒有哩,這麼幸運,怎不教人恨到喪失理智,請您千萬見諒。

因為衝動,竟認為張女士回郵地址不寫夫姓而署名Chang是「筆誤」,完全不可原諒,翻開夏教授的《張愛玲給我的信件》,第249頁影印的明信片,投寄人就是「張」不是「賴雅」 — 您一定見過的,跟張女士寄給您那三封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唯一分別,是「洛杉磯」在夏教授明信片簡寫L.A.,給您的三封可能怕美國境外的人產生疑問,額外整整齊齊寫Los Angeles。我還查了莊信正先生的《張愛玲來信箋註》,除了第141頁1983年7月24信後註明「這是張先生從好萊塢N. Kingsley Drive所租公寓發給我的最後一信(註),發信人名字改用Reyher,直到她生前最後一信」,再次證明我的糊塗,還有一個有趣發現:張女士由此住址寄給莊先生的三十一封信中,每一封回郵地址都寫Hollywood, CA.,不像夏教授書中影印的兩個信封,一次是Hollywood,一次是L.A.。莊先生的書信集不像夏先生那本通行,想必許多人沒讀過,這點值得往後的張派寫信師們留意(當然不是指您,請勿多心)。

古語有云魔鬼在細節,不知道您有沒有跟其他住在美國的著名作家通信,他們美國人寫回郵地址習慣了規格很少更改的,像張女士這樣一連三次拋棄好萊塢,簡直讓人想起《聖經》的「三次不認主」故事。不過張女士失魂落魄並不意外,她寄到府上的郵簡,第一封註明「261室」,其餘兩封居然遺漏,您那幢大廈樓高三十多層,每層單位少說五六戶,沒清楚寫明哪樓哪室而能平安交到手中,真是福星高照哩。

有個孤陋寡聞的朋友沒聽過您大名,我記得六十年代邵氏公司有位明星叫林玉,演過黃梅調電影《金石情》,張女士素來喜歡跟女明星通訊,前兩年拍賣行就出現過她寫給林黛的珍貴信件,不知道是不是您到巴黎深造前曾經在香港當過演員,便中請告知。陳子善老師介紹您珍藏的鴻文,說「張愛玲致林玉的信札,除了這三通,還有沒有更多的,目前尚不清楚」,我樂觀相信抽屜找找不會沒有的,衷心祝您旗開得勝財源滾滾。

暑祺

林邁克

六月四日

註:其實張愛玲由此住址寄給莊信正的信,接下來還有兩封。改署Reyher倒千真萬確。

《EbiEbi: 忍者鞋為記》臉書專頁2024年6月4日)

邁克:林玉小姐之謎

昨天毅然公開了寫給林玉小姐的信,心內忐忑不安,真怕好事之徒好學唔學,模仿那些看完串流片集《馴鹿寶貝》上窮碧落下黃泉人肉起底的熱情粉絲,影響拍賣張愛玲郵簡前的寧靜事小,唐突佳人事大。只好安慰自己,1980年張愛玲忙於把《海上花列傳》翻譯成英文,9月27給莊信正的信說「大致譯完,至少要自己打一遍,但是因為失眠症,晝夜顛倒扳不過來,晚上打字怕鄰居嫌吵,進行慢得急人」,之前夏天更忙到連威斯康辛大學紅樓夢研究會也不克參加,竟然抽出時間寫了三封信給林玉小姐,對幸運兒的另眼相看可想而知,廣東人有云幾耐風流幾耐折墮,得過不吃人間煙火的祖師奶奶破例獨施甘露,四十四年後私生活受一點點騷擾,彷彿也不算什麼。

基佬的婦人之仁,有時比真女人更囉唆,耿耿於懷茶飯不思,閨密看不過眼,結結實實問道:「你又知呢位林姑娘唔係AI個friend?」哎呀,一言驚醒夢中人,如今中國科技這麼發達,冒筆寫信難道還靠中古世紀的人腦嗎,輸入資料按一按掣,別說幾可亂真的名家悄悄話大珠小珠落鍵盤,連仿製栩栩如生的視頻也易如反掌哩,收信人同樣活在模擬世界,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可惜AI運作迄今未臻完善,餵食的養料再正確,消化後吐出來的穢物常常教人啼笑皆非。舉個現成例子,從張和宋淇1980魚雁中抽取兩人都提過的學者Edward Gunn,照計萬無一失,可是機械的理解力不折不扣唔同人咁品,它不懂張6月9日寫「Edward Gunn的書The Unwelcome Muse送了一本給我,一直白擱在這裏,如果你們沒看過,過天我平郵寄來,當然寄出前會翻看一下」,暗指那位繆司確實不很受歡迎,厚厚一冊張收到後未曾拜讀,假如宋淇想看她奉上前才會應酬地翻一翻;而6月15宋先生回信「Edward Gunn那本書他已送了我一冊⋯你那本不必寄給我」,沒有寄當然就沒有翻,6月29日竟然熱情到寫信硬銷給林玉小姐,並且一廂情願「複印了幾十頁,一併另包寄上」。頂着好萊塢熱辣辣的太陽搞複印,抱着幾十頁紙去郵局投寄,前輩對素未謀面年輕學子的關愛,真無微不至鞠躬盡瘁啊,難怪陳子善老師會興高采烈到語無倫次,宣佈「足以改變至少是部份改變人們對張愛玲後期不願與外界接觸的片面看法」。 另外,有人質疑我指林玉小姐當年巴黎住宅樓高三十餘層,是否搭錯線夢遊曼哈頓,只好上網兜截,有圖有真相。香閨在261室,推測是二十六樓一號室,雖然二十六樓一號室正常寫法是2601,261是二樓六十一號室,我還不至於癲到相信法國人早於八十年代初已深諳劏房之道,一層樓劃出起碼六十一個單位。

《EbiEbi: 忍者鞋為記》臉書專頁2024年6月5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