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0日 星期四

也斯《大拇指》文藝版的視覺美學

也斯《大拇指》文藝版的視覺美學
許廸鏘

前些時,中文大學一位朋友給我傳了一篇曾任台灣《聯合報》副刊美術編輯的平面設計師在一學術會議上發表的論文,談論美術編輯在台灣報章副刊扮演的角色,及其所營造的視覺美學特色和得失。朋友建議我也就香港的情況寫一篇類似分析,我覺得這也有意思,而我首先想到要舉的例子,就是也斯當《大拇指周報》文藝版編輯時的「劃版」風格。

《大拇指周報》(後改為半月刊、月刊)於1976年10月創刊,是份綜合性的文藝刊物,也斯是創刊編輯之一,到1978年留學美國才御任。《大拇指》初期有幾個版面我覺得排得特別漂亮,尤其是Sam Ho何重立的音樂版,另外就是也斯的文藝版。

文藝版的包容十分廣泛,既有外國文學的翻譯,第二期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意大利詩人蒙德萊的專輯,應是當時中文報刊最快最紮實的諾獎得主介紹。吳煦斌譯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短篇《大翼老人》是我首次讀到的加‧馬作品(更早時《四季》的加‧馬專輯是後來才讀到)。本地作家除了四、五十後的中堅作者,尤其難得的是發表了不少年輕作家作品,包括小藍、凌冰、惟得、李孝聰、莫美芳、阮妙兆、陳敬航,以及尚在中學可寫洋灑數千字評論的迅清,等等。

文藝版的編排於平實中有變化,版面絕不沉悶。也斯運用了平面設計幾乎所有可用的技巧:粗幼線、線框、淺網襯地、深網地反白、黑地反白、字入圖,配以適當和適量的插圖,唯一不用的似乎是花邊。較長篇的文章,一個插圖,一個大標題,或配一段黑地反白簡介文字,文字雖密而不覺臃腫。有時綴合較短篇的作品,以框、線和插圖,再以不同的字體分隔,井然有序,沒有雜亂無章之弊,令人看得順眼,讀得舒服。

匆忙間我手頭找到的是1979年12月5日的第7期,也足以說明也斯講究技巧而不花巧的美術風格。七八篇作品排入兩個八開版面中,圖文的配合、位置安排和字體的轉換恰到好處,無疑是一個well balanced版面的示範。當年排版是名副其實的cut and paste,一張張打滿了字的字條(galley proof),剪剪貼貼,左拼右湊而成一個版面,在職業出版機構,「劃版」由美術設計師負責,交給拼版師傅拼版,在《大拇指》這樣的同人刊物,版面由內容到形式一切由編輯負責,編輯的美術素養決定了版式的優劣。現在電腦時代,版式由美術設計主導,編輯有時無權或無能力決定版面的風格。也斯的文藝版,我認為應作為報刊平面設計的基本教材。

也斯的視覺美術風格,反映到他的文字作品中,就是有創新變化而不追求奇巧;他對視覺藝術的敏感,也許是日後與攝影、舞蹈、繪畫等媒介互動合作的根源,這,也就無須我嘮叨了。

2013年1月7日



南村筆耕錄二O一三年一月十日)

李家昇悼也斯

也斯,你走了

也斯,你走了。怪不得那天晚上這邊的氣溫驟然下降。早上醒來收到Betty的電郵,後來我對她說,只好走到街上讓冷空氣把自己鎮靜下來。這幾天的日間晚上,正如你的家人一樣,我們都浮沉在記憶裏。你走後翌日我發了一張92年在波蘭替你拍的照片,你沒有看過,不過你的笑容和你其他的笑容一樣,早根植在每人的心裏。對不起,替你新書做的封面由於我不滿意原稿想重新再做一遍還沒有完成。改天我們再續喝我們的紅酒。如今你要上路,想你已不再使用那輸入手寫板,還是保留便裝墨水筆罷。不過切記不要再丟掉照相機了。我們期待,你從俯瞰的角度來看我們的一面。多年和你在一起所拍的照片,還有整箱子的膠卷未有沖洗,我會把握時間不把你失望。今天下午,我端出你過往送我你的新書逐一逐一拍照,後來才領畧到新近的書本你改換了郵寄的方式。只是一時之間找不出我們第一次合作在圖書館展覽的冊頁,不打緊要,最近還是見過它在時間的角落。改天再找出來重温。我們的對話還在繼續,你的詩,永遠都在我們心中,繼續生長。

李家昇博物志之交換眼神博客二O一三年一月十日)

懷念好友梁秉鈞(也斯)(1949-2013)



(1992與也斯,楚喬三人共遊東歐,攝於Poland,Warsaw之Mermaid古城)

李家昇博物志之交換眼神博客二O一三年一月六日)

文化人聞訊後……

文化人聞訊後……
許驥

作家也斯先生,於1月5日告別,香港文壇從此失一巨擘。

也斯先生20歲便開始寫專欄,早有文名,曾獲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比較文學博士學位。先生的作品如《雷聲與蟬鳴》等,對香港文學產生過不可估量的影響,是香港文壇指標性的人物之一。去年,香港書展曾評選先生為年度作家。先生除致力於文學創作外,對教學事業亦不遺餘力,培養眾多文壇晚輩。

也斯先生的仙逝,令不少文壇晚輩都為之驚訝。作家梁文道是較早與先生相識的。他說,早在1989年左右,他便與先生相識於一個藝術活動。當時梁文道搞小劇場等前衛藝術,初出茅廬,先生則是鼎鼎大名的文人。先生見到梁文道,問他是不是中大的學生。梁答:「我還沒有進大學。」先生感到頗為詫異,但也不嫌只有19歲的梁文道太小太嫩,照樣跟他聊天。

梁文道:初遇也斯那年

梁文道還記得,數年前曾在世紀版與先生有過筆戰。但梁文道成立「牛棚書院」後,嘗試邀請先生去講課。先生不計前嫌,欣然而往。梁文道記得,先生在講話時表現得很輕鬆,毫無心懷芥蒂,讓他很是感激。

梁文道最後一次見到先生,是前年上海書展,在上海機場邂逅,先生之夫人亦在。梁文道與先生聊起在大陸出書的事,建議更成體系地出版着作,覺得先生對在大陸出書表現得既淡然又期待。後來,梁文道曾自費購買先生的書,帶到大陸推薦給出版社。但大陸的出版社不夠重視,很可惜。

先生的去世對梁文道來說實在太突然了,因為之前還曾聽說先生恢復得不錯。梁文道覺得,先生跟文化圈的關係奇特,不見得很親切,交往的人也有所選擇。尤其是近十年來,梁文道覺得先生把自己擺在一個「邊陲」的狀態。

對先生與文化圈的「奇特」關係,詩人陳智德或許能夠給出解釋。陳智德是先生的學生,其碩士和博士論文,都由先生指導。陳智德說,先生經常會在下課後,與同學們到鄰近的茶餐廳吃飯。先生是有趣的作家,愛好廣泛,好惡也分明。對不喜歡的事物,會心直口快說出來。例如,先生非常討厭對文學和文化的簡單化的解讀,也很討厭評論香港時的肆意簡化。了解到先生的這種豪爽性格,也便可以想像為什麼先生與文化圈會「不見得很親切」了。

陳智德第一次認識先生,是1995年參加一個文學課程。後來做了先生的學生,發現先生似詩友更勝老師,不是很嚴厲,但很有發性。先生指導陳智德寫研究香港現代詩歌的論文,一直諄諄告誡:研究香港詩歌,視野不能只放在香港,而要把香港詩歌放在整個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中看。

先生的另一學生、《聲韻詩刊》編輯馬世豪,也受過先生的悉心指導。當時馬世豪寫關於詩人北島的碩士論文,有關於北島的翻譯的問題,請教於先生。先生乃告知可看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關於北島的一篇書評;看完此書評,再看另一位美國教授的論文。如此脫口而出的回答,令馬世豪見識到先生學問之深厚。

馬世豪說,先生是個喜歡分享看法多於喜歡傳授知識的老師,也喜歡聆聽學生的看法,無論看法是否幼稚。此外,馬世豪說先生也完全沒有一點架子。學生想找先生談話時,可隨時拍門而入,先生永遠是樂於與晚輩聊天的。

先生的另一學生、作家李卓賢則對先生的敬業精神深表欽佩。2004年,李卓賢成為先生的學生。當時,先生其實已經知道自己身體不爽,其需要教授的課程原本可交由同事代理。但先生事必躬親,從來不缺課,親自指導學生的論文。李卓賢說,先生組織活動,從不以提高自己的學術地位為初衷,而更多考慮是否能夠提攜後進。例如「西新界故事」計劃,便致力於發掘有實力的新人。

鄧小樺:《雷聲與蟬鳴》是她枕邊書

作家陳麗娟於前年台北書展時,曾經見到先生。當時先生的病情已經公開,陳麗娟說她明顯感覺到先生比過去消瘦了很多。但是,先生被邀請來做嘉賓,雖身體不適,也始終沒有提早離場,耐心並細心聽完晚輩的講話。更能告訴陳麗娟,她的作品哪裏寫得好,給予鼓勵。

作家鄧小樺坦言,先生的《雷聲與蟬鳴》長期以來都是她的枕邊書。先生的作品,對鄧小樺的寫作有長遠的影響。她說 ,倘若研究香港文學,先生是繞不過去的重要作家。

由以上種種觀之,先生的仙逝,實乃香港文壇之痛。但筆者於此悲痛之際,猶記得2008年台灣作家柏楊去世時,候任的總統馬英九曾表示,柏老的去世象徵一個時代的結束,他不會忘記對柏老的承諾。此話也真應說給香港的領導者聽,不該忘記自己對逝者曾經作出過的承諾。

(明報二O一三年一月八日)

悼念一位詩人

悼念一位詩人──獻給也斯先生
廖偉棠


(攝.廖偉棠)

 (一)

 他離去在嚴寒的一個早晨,
 曆書上說這是最冷的日子,
 接告訴我們:雁北鄉,鵲始巢。
 他來不及看見但早已用詩句承諾
 小寒是春天的第一個節氣。
 在雪人依然無家可歸的時候,
 在聖誕禮盒打開裏面僅餘黑色的時候,
 在年之獸因為疼痛而低嗥的時候,
 人們走過他曾書寫的每一條街道
 記得他寫下的路牌和店舖。

 (二)

 當他還是一棵憤怒的樹的時候
 他的葉子已經攜帶雷鳴一樣的蟬聲,
 因此即使他的軀體叛變,
 他的根卻牢固,攥緊此城的水泥裂縫。
 而當他繁茂垂須如一株老榕,
 他得以靜聽風間穿過鳥語喁喁。
 人們所以得知五十年前一則消息:
 有關陽光在樹梢上打了個白鴿轉,
 不同的腳可以踏上不同的石頭,
 雖然浮藻聚散雲朵依然在水中消融。

 (三)

 香港已接納他如接納一株礦苗回歸礦床,
 是他最早與你耳語唸出你平凡的奧秘,
 人羣嘩嘩向前湧動時我們思考他的駐足,
 人羣沙沙退後的時候我們方知他在佇立。
 香港請轉達他的靜默如轉達一則寓言:
 那裏尚未有野獸在林間施暴,
 那裏有炊煙尚未屬於半山上的家族,
 那裏交易所的掮客尚未買賣自由,
 那裏自由人尚未習慣囚室,
 使人低頭的是一首詩,而不是數目。

 (四)

 「跟去吧,詩人,跟在後面,
 直到黑夜之深淵,
 用你無拘束的聲音
 仍舊勸我們要歡欣」── 詩神接納了
 奧登和葉芝,如今欣然接納你。
 我們點燈── 察看桌上的器皿、
 器皿中的東西、四周的家雜……
 喜悅於你所留下的,希望找你尚未找到的;
 抬頭看埋在黑影裡的山、樹、石、河,
 祝福卸下了重擔的詩人輕盈越過。

 2013.01.07

(明報二O一三年一月八日)

也斯老師您好走

也斯老師您好走
吳卡密



2011台北國際書展,一場關於香港文學的座談會,上場前沒預期的遇見也在現場的也斯老師,見到他,一開口,情緒就很high、像個粉絲嘰嘰呱呱,談他的作品,好奇他的巴黎經驗……等,也斯老師超nice、笑笑的一一回應。座談會結束、才知道老師也坐在台下聽,或許是這樣,大約知道我和香港文學的一些關係和我的想法,會後又聊了一些,他還直說找一天來書店走走,但其實能這樣意外的碰見、又有機會親囗對他說:自已去Paris時只帶了《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ー中文書,陪伴初到異鄉的我、給我許多安慰……這些記憶、心情,對我而言都已是太神奇了、是我從未曾想像過的畫面……,但就在我已非常滿足這人生安排,三月初(約一個月後)我意外收到也斯老師寄來的書和信,現在都還能想起自已又驚又喜的樣子,老師先提及自已沒能跟來到書店的遺憾和情形,又幽默的說:想他書我應都有了,便送給我,以他為專號的雜誌,又謝謝我對推廣香港文學的熱情……我看了好感動,對於我們這樣的晚輩,他都是這般關心和鼓勵……那不是一封客套的信,滿滿的字滿滿的溫暖,本只想放在心中,但這樣真性情的長輩和作家,真得更讓人尊敬!是很難過!但有他的作品陪伴仍是幸福的!老師 您好走~~~記憶中的您是這般笑容燦爛和自在開心~~

吳卡密臉書二O一三年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