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2日 星期二

遠去的詩人

遠去的詩人
張灼祥

0九年七月十八日應記者要求,為報章專題「面對面」與《70年代》創辦人莫昭如對談,我是一句起兩句止,當日主角是阿莫,他帶來七十年代創刊的《 70年代》,一大疊舊報刊,作為回憶憑據。在那年代,《70年代》屬前衞刊物,站在時代尖端,有敢作敢為的勇氣,寫稿的,不光是寫,坐言起行,會投身社會運動。我坐在藝術中心咖啡座,隨意翻看報刊,看看當年朋友,寫的是什麼文章。

一九七一年二月一日出版的《70年代》,刊登了覃權兩首詩,我把它抄下來。《樹》:一列綠馬/自藍海/步上柔靜的/島背/慢慢地/走進白雲裏去了

另一首《窗》:一口暗室的/含蓄/空的憂鬱/灰色的

簡單的句子排列,簡單的意象,勾劃出那年代詩人面貌,寫詩,可以來得簡單,意象卻是豐富的。

有關覃權的生活,我一無所知。他的喜好,他的生活圈,他的寫詩經驗,亦不甚了了。只記得某個晚上在海運巴西咖啡室喝咖啡,有文友神色凝重,說:「覃權昨天意外身亡了。」

所知道的就是覃權在清水灣的邵氏片場拍片後,返回宿舍沐浴,在浴缸昏迷,遇溺身亡。文友說那該是意外,覃權不會自殺的,他那麼熱愛生活,那麼愛寫詩,剛開始拍電影,有機會紅起來的,怎捨得離開人世呢。

《覃權詩集》大約在他去世半年後出版,一百頁不到的詩集,樸實的設計,簡單的封面,內容意象豐富,像覃權這位詩人,充滿生命力。可惜那本詩集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如今對覃權的印象開始迷糊不清,祇記得他長得挺帥,說起話來,斯文淡定。但,這印象不怎樣可靠,事隔多年,一兩次的見面,怎作得準。

那年代,寫詩的人頗多,生活在詩的境界中的人著實不少,有以為寫詩的,生活要多灑脫就多灑脫,其中有幾位詩人,詩寫得不錯,就是一起的時候,不管是一起喝咖啡,一起吃飯,從不付賬,知道別人會代他付,便顯得心安理得。記得有一次與一位詩人一起乘坐天星小輪,從尖沙咀往中環看展覽,詩人不肯走在前面,讓我先行,我付了自己的船錢入閘,可不管他呆站後面,因沒付錢,沒法進來。從他的失望眼神,我知道他怪我太計較了,多付幾角也不肯,太不近人情了。

覃權喝咖啡,自己付錢,吃飯,付上自己該付的一份。他不會為別人付錢,但也不用別人為他付。這樣的態度取向,十分難得。寫詩,畢竟不是拿了什麼通行證,想怎樣就怎樣的。

出版七十年代詩集,選輯當年詩人作品,覃權該有一兩首詩入選的。不知道他的詩可否歸類為朦朧詩,他比中國詩人,朦朧詩人代表之一的顧城至少早了十年寫詩。一九八六年顧城在港台《開卷樂》接受訪問,談及詩的作用,顧城說喜歡詠唱,在唱歌的時候,他的「心靈才有了真正的感動,因而產生一種幸福感。」

然後他又說「走到城市以後,不懂得一切事物,覺得那兒像一隻蜘蛛,總是不停地運作,但是其中包含的卻只有死亡。」

顧城一九九三年在新西蘭城外小島生活,卻在殺妻後自殺(他的死亡與城市有什麼關係呢)。他的死,比覃權的來得慘烈。覃權離去,讓喜歡他的人傷心,他可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用牛仔布紮頭的顧城,外表溫柔,談吐溫柔,殺人自殺,為的是什麼,永遠是個謎。

(原刊二00九年七月九日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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