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日 星期二

許定銘:罵人的藝術──人生長河的雪泥鴻爪之十一

《罵人的藝術》是梁實秋的名著,不過,今日不談書,談人。

一九七O年代中期,我在灣仔軒尼詩道開二樓書店,專售內地出版的文史哲新書及絕版舊書。

常來的客人中,有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他遞給我的名片是「政府放射治療師某某」,住寳翠園。我稱他「某某」,是因為我完全忘記了他姓甚名誰。不過,他相當有趣,每次進店裏來,總是一開口就問「有没有梁實秋《罵人的藝術》?」

其時梁實秋在台灣,要買他的書,應到南天、集成或文藝書屋等專賣台灣書的書店,而他偏偏要到我們這種專售內地文史哲的二樓書店來,當然買不到書。

之後,每逢假日,他依然常來,依舊問我要《罵人的藝術》,然後到書架前瀏覽一遍,找我閑聊,逗留二三十分鐘,沒有買書就離開。日子久了,我心裏暗稱他為「罵人的藝術」,自然忘了他的姓名。

如是者幾年過去,「罵人的藝術」還是逢假日必到,找我閑談。我明白愛看書的人少朋友,也樂得招呼他,多個人為書店做「媒」。後來我的書店搬到北角去,路途遙遠了,「罵人的藝術」也來得較疏了。那時候我賣的台灣書多了起來,自然有了梁實秋《罵人的藝術》,但賣得更好的,則是他的《雅舍小品》。

忽一日,「罵人的藝術」來,語我他已退休,很快會移居加拿大的卡加利。他還給了我地址和電話,叫我有機會去探探他。自後再没見過他了。

世事難料,想不到幾年後我也移居加拿大的多倫多,但和他的城市相距甚遠,乘飛機都要四五小時,自然没有來往。

一九九六年我忽發奇想:要駕車横跨北美洲,從多倫多開始,經温尼柏、卡加利……西行至溫哥華、維多利亞;再南行,經西雅圖、三藩市,直底洛杉磯探孩子。

途經卡加利,我搖電話給「罵人的藝術」,要請他飲茶。他竟然婉拒,說在電話談談即可。

我不敢强人所難。當年移居加拿大,有錢人去温哥華,次一級的去多倫多,去經常攝氏零下二三十度卡加利的,身家多僅可餬口,拿着份退休金「搣搣吓」,他雖然是香港政府的放射電療師,有長糧食也不肯多消費,朋友來了也不敢盡地主之誼,真慘!

回頭說說梁實秋,查他的年表,沒說來過香港,但我確實在一九五O年代的香港見過他。

有一個時期,我和父親同校,他教中學,我讀小學;小學放學的時間要比中學早兩三小時,他指定我在圖書館看書等他。

忽一日父親到圖書館找我,說要帶我去見一個很有學問的公公。

我們走到借書處背後,一間兩三百呎,到處都是書堆的房間。忽地一個頭髮花白,戴厚厚眼鏡的老人從書堆內站起來。父親說他是台灣著名的教授,世界知名的莎士比亞專家,是來香港開學術會議的。

他們用國語嘩啦、嘩啦的攀談,我懂一句,没懂兩句,自然沒興趣聽,更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頂頂的梁實秋!

──201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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