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30日 星期四

許定銘:老照片對照記

老照片A

老照片B

老照片A是我2013年10日9日貼在本網站的,那是馮兆榮贈我的。圖片說明,後排左起:盧文敏、謝世清、錢梓祥(梓人)、蔡浩泉(雨季、方三、RS)、馮兆榮(桑白、慕娜桑);前排左起:雲碧琳、蔡炎培(杜紅)。

當時我不知謝世清即詩人「合金」,他活躍於一九五O年代,有詩集《詩的掇英》(1958)傳世。

老照片B是昨夜盧文敏借我的,A與B對照,雲碧琳處換了她丈夫慕容羽軍。

我曾問過照片中多人,竟然沒有人能告訴我:照片是何時拍的。只知道當年他們去探望慕容羽軍、雲碧琳夫婦;A是慕容羽軍揸機拍的,B則是輪到雲碧琳拍的。我綜合了他們的說法,那是1960年代初拍的,距今五十多年。

慕容羽軍當年那麼年輕,那麼胖,如果把他此照,跟後來的幾張對照,令人唏噓!

(2015/7/30)

前排左起:何源清、雲碧琳、慕容羽軍、盧文敏、許定銘。後排左起:龔森泉(江思蓓)、柯振中、吳萱人、鄭明仁、馬輝洪(2013年7月10日,何文田百樂門洒樓)

許定銘與慕容羽軍(2005)

慕容羽軍(2005)

慕容羽軍與何源清(許定銘攝2005)

慕容羽軍(2009)

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

許定銘:五十年代的《星島週報》

《星島週報》創刊號

元旦試筆



據鄭樹森、黃繼持、盧瑋鑾編的《香港新文學年表》(香港:天地圖書,2000)顯示,於1951年11月15日創刊的「綜合雜誌《星島周報》,由劉以鬯、鄺蔭泉、陳良興、梁永泰等主編,主要作者:南宮搏、上官寶倫、蕭安宇等,至一九五八年十月九日停刊」(頁24)。在香港早期的雜誌中,能出版近七年,算是壽命頗長的了。據這項資料計算,《星島週報》應該出了約360期,事隔55年,還能收齊的機會不大,我手上藏有1951至1956年間的共160多期,佔全部的三分之一有多,希望能藉此了解一下當年的《星島週報》。

劉以鬯先生在〈五十年代初期的香港文學〉中說:

我在編輯《西點》的同時,也擔任《星島週報》的執行編輯。《星島週報》是綜合性雜誌,雖然編輯委員如曹聚仁、葉靈鳳、易君左、徐訏、李輝英等都是文學愛好者,卻不能刊登水準較高的文學作品。我曾經因為發了孫伏園的《魯迅先生的小說》而受責。(見《暢談香港文學》,香港:獲益,2002,頁103)

從這段話我們知道:《星島週報》是由一個編輯委員會負責的,但編輯者和《香港新文學年表》所說的卻略有出入。我手上的《星島週報》,最早的一期是出版於1951年12月27日的第7期,版權頁上註明社長林靄民,編輯委員是:李輝英、易君左、徐訏、梁永泰、陳良光、曹聚仁、程柳燊、賈訥夫、葉靈鳳、鄺蔭泉、劉以鬯、鍾鋆裕等12人,執行編輯是鄺蔭泉、劉以鬯、梁永泰和陳良光。但若參考劉先生前面的一段話,則編《星島週報》的重擔實際落在劉以鬯個人身上。

劉以鬯是熱愛文學的,除了上面提到自第七期起,分期連載孫伏園的《魯迅先生的小說》受責外,我們還可在早期的《星島週報》裏,讀到曹聚仁的〈知識份子論〉、魯林(李輝英)的〈老舍獲得了最高榮譽〉、易君左的〈我們需要做什麼樣的詩〉、衛聚賢的〈二郎考〉等水平甚高的研究,而他自己也在此發表了〈第二春〉、〈兩夫婦〉等中篇小說,這明顯是劉先生企圖在商業性刊物中滲入文學元素的成果。

我前期的《星島週報》不多,但自出版於1952年8月7日的第39期起,我有連續幾十期的合訂本五大冊,刊名不知何時起已改為《星島周報》。當時劉以鬯已去新加坡編《益世報》,當然已不再是《星島周報》的執行編輯。我翻開版權頁看,出版者仍是星島週報社,由星島日報有限公司督印及承印,但社長改為胡山,編輯者不再具名,只表明是星島週報編輯委員會,零售六角。

由第39期起我讀《星島周報》百多期,編後話盡是回答讀者一般問題,從未見有透露編輯委員或詳細推介作者的話語。第60期碰巧1953年元旦,卷首有一組套紅的〈元旦試筆〉,並用簽名式展示了執筆者:賈訥夫、金典戎、陳夢茵、唐碧川、曹聚仁、葉靈鳳、馬彬、陳良光、簡仁士和歐陽天,此中除了金典戎、陳良光和簡仁士知名度不高,其餘都是當時文壇上著名的報人、文人,但和第七期列出的「編輯委員會成員」略有出入,顯示人士上的變動。一般肯為雜誌寫賀詞的名人,多是該雜誌的編輯部有關人士或長期作者,然而,我翻了手上的《星島周報》後,發現這群被稱為「本刊作者」的文人,除了歐陽天和馬彬(南宮搏)間中發表作品外,以上各人從未出現過,我確信他們一定是經常在《星島周報》寫文章的,但何以不用(或不能用)平日慣用的名字見報?實在值得研究。

《星島周報》是本16開、24頁的綜合雜誌,中間還有8頁不編頁碼的插圖,名為〈星島周報畫刊〉,為迎合一般讀者的趣味,中間有兩頁幾乎固定為女明星或名女人的玉照,其餘則為有系統地選刊具特別主題的圖片。李廣宇的《葉靈鳳傳》(石家莊:河北教育,2003)中有〈葉靈鳳年表〉,其中1953年欄說:

《星島周報》每期附有畫刊,其中有不少珍貴圖片都由葉靈鳳提供,并加說明。包括《五百羅漢》、《中國現存最古的木構建築》、《毒蛇世家》……圖片說明只署一個「豐」字。(頁203)

《星島周報》中的確很多這種插畫,而且十分精彩,如〈希臘雕刻名作〉、〈水滸人物〉、〈過年用的吉祥剪紙〉、〈縮頭國真相〉……都是我特別喜愛的,這也是《星島周報》值得收藏的原因之一。這些插畫,其實也不一定署「豐」字,署「靈」字的也不少。這個〈星島周報畫刊〉後來還加進了李凌翰的四格漫畫,爭取了不少讀者。

說《星島周報》是綜合雜誌,因為它的確很「雜」,除了上述的畫刊,它的大欄目還有:每周論語、國際秘話、特寫‧專譯、通訊‧遊記、人物秘話、科學新知、雜文、小說……等,每期約刊15篇文章左右。經常執筆的,有長期為當時《星島晚報》寫雜稿的吳懷珍,至於寫人物、雜文的如是,寫巴黎通訊的成之凡,寫內幕消息的王令思,寫雜文的紫薇、曼曼……全是不見經傳的人物,希望有一天能有過來人指出是誰的化名。此中還有筆名單用一個「喜」字的,自160期起,寫了個專欄叫《北窗夢餘漫話》,專寫文人雅士典故,在此寫過〈南山老屋地道〉、〈梁節庵瑣事〉、〈三觀音〉、〈書畫展覽之今昔〉、〈讀醒世姻緣〉、〈朱九江家書卷〉……,若用《北窗讀書錄》和「豐」、「靈」等去推敲,我懷疑這也是葉靈鳳。

至於用原名或常用筆名發表作品的也不少,如:易君左的〈河西訪古搜奇記〉、謝扶雅的〈詩人的山水〉、佘雪曼的〈楷書三十六法〉、〈岳飛滿江紅詞〉、朱省齋的〈東瀛訪古記〉、〈西京十日記〉、南宮搏的〈郁達夫的婚姻悲劇〉、〈周桂笙與徐念慈〉、任畢名的〈新社會大學〉、于肇貽的〈老殘這個人〉……等。

我最關心的當然是每期只能刊一兩篇的文藝作品,在這兒刊得長久的是胡春冰翻譯Agnes Keith的《重返東方》,連載數十期,也只刊了頭三卷。劉以鬯的小說、論文,我們讀得多了,第39期居然見刊他的詩〈峇厘風情及其他〉,共收新詩五首,非常罕見。至於其他的小說,我見到的有:李輝英的〈海角天涯〉、丘山的〈約會〉、徐訏的〈陷阱〉、魯琳的〈新夫婦〉、齊桓的〈小有產者的風情〉、玫君的〈餘燼〉、王樹的〈雪的回憶〉、〈霧戀〉、〈贖〉、易文的〈幽夢影〉、上官牧的〈流水曲〉、蕭安宇的〈小姑娘群像〉、〈芳鄰的故事〉、〈賭徒〉、周巨谷的〈你是一個謀殺犯嗎〉、胡春冰的〈紅葉之歌〉、君佑的〈船上的佳麗〉、金刀的〈末路〉、半月的〈浪聲殘〉……,這些小說,大多是一兩期即刊完的短篇,間中亦有要連刊多期的中篇,如〈幽夢影〉、〈流水曲〉、〈贖〉等。

此中李輝英(魯琳)、徐訏、齊桓、胡春冰都是名家,無須多費唇舌,丘山、君佑、半月、周巨谷尚未弄清楚是誰;蕭安宇是南宮搏的另一筆名,他喜歡用這個筆名寫文藝小說。金刀即是擅寫極短篇的紫莉。易文和上官牧都是從上海南來的作家,易文(1920-1978)原名楊彥岐,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1940年代後期到港,曾任職《掃蕩報》與《香港時報》,擅寫小說,有小說《下一代的女人》(重慶:自勤出版社,1944)、《真實的謊話》(香港:海濱書屋,1951)、《恩人》(香港:亞洲出版社,1953)等多部。原名余陽申的上官牧解放前自上海來港,寫作甚勤,經常在《星島晚報》寫連載小說,除了文藝小說,也涉足武俠,記得1950年代我曾追讀過他報上連載的武俠小說,可惜記不起篇名,他的作品有《燕子河》、《閨怨》、《馬背上的水手》、《大漠恩仇記》等十多部。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王樹,他是書法家王植波(1925-1964)的筆名,此人除了愛書法,還好篆刻,在電影圈內頗吃得開,做過演員,編過劇,我卻從不知道原來他也寫小說呢!

我不厭其煩的抄錄了這許多人名、小說名並介紹了他們,為的是要証明《星島周報》的編輯群,是當時文壇上有識及有地位的人士,才能約到這些好稿,無奈卻因「商業」需要而受阻滯,無法展其所長。

我藏的《星島周報》到第180期後缺了20期,由200期至260期的幾十期間,有了不同的局面,首先是頁數已增加至40頁,售價仍是六角。隨着版位的增加,欄目亦多了象棋、信箱之類的大眾化文章,每期約刊20篇文章左右,至於「小眾文學」則未見增長,每期僅佔那麼的四五頁,刊一兩個短篇。這時期的《星島周報》雖然多了戎馬書生的軍政人物評論,但我們發現執筆者來來去去都是一小群人,尤其小說方面,俊人間中寫些短篇,如《珊珊》、《瘋戀》等,歐陽天發表了中篇《沒有春天的愛情》,而南宮搏則寫得最多,他發表了連載多期的長篇《浪子》、《憂鬱的田園》,小說部分幾乎成了他的專欄,較以往的百花齊放遜色多了。

總的來說,《星島周報》雖然不是文學刊物,但由於它的主事人水平較高,其「綜合」性內容,還是有可觀之道的!

──2005年8月

2015年7月26日 星期日

許定銘:從書影看香港文學之十

東方文學叢刊


一九六O年代,香港友聯書報發行公司屬下新設的東方文學社,出過一批十餘種的《東方文學叢刊》。這批書在純創作方面有:郭良蕙《戀愛的悲喜劇》、梁園的《鬼湖的故事》、艾鳴的《淚湖》、趙之誠的《喜從天降》、童真的《黛綠的季節》、蔡文甫的《解凍的時候》、王晶心 等的《古樹春藤》、王潔心等的《美蓮姐姐》……。這套書有個特殊的現象:作者多為外地的作家,如郭良蕙、童真等來自台灣,梁園則是南洋作家。郭良蕙、童真、蔡文甫等當年已薄有名氣,應該可以贏得本地讀者,但,梁園、趙之誠和艾鳴等的書,銷量大概不會很好。

蔡文甫寫過十多本小說,後來還辦了「九歌出版社」,專門出版文學書,是著名的文化人。一九六O年代初,他常為香港的《文壇》、《中國學生周報》等報刊寫小說,《東方文學叢刊》中的《解凍的時候》(香港東方文學社,一九六三),是他第一部小說集,收《生命之歌》、《寂寞的世界》、《草帽、襪子與黃瓜》、《圓舞曲》……等十四個短篇。蔡文甫的小說着重心理描寫,刻劃細膩以外,還很着意把主人翁的幻想訴諸筆墨,使現實與想像的畫面,在文字上交織成片段,突顯了他和她內心的矛盾。在夏濟安主編的《文學雜誌》上發表的《小飯店裏的故事》、《放鳥記》和《解凍的時候》,是集中最出色的幾篇。

柳存仁的《人物譚》


早年畢業於北京大學的柳存仁(1917~2009)博士,晚年定居澳洲,是馳譽世界的學者,專研中國舊小說及道教。其實他讀中學時已開始創作,經常投稿到《論語》和《人間世》,抗戰時期已出過散文集《西星集》 (上海宇宙風社,1940)、《懷鄉記》(署名柳雨生,上海太平書局,1944) 和小說《撻妻記》(署名柳雨生,上海雜誌社,1944)。

柳存仁一九四六年到香港,曾任教於皇仁書院和羅富國師範學校,居港多年,寫過不少劇本,也出了不少書,其中我比較喜歡的,是如今大家見到的《人物譚》(香港大公書局,1952)。

顧名思義,《人物譚》是本寫「人」的書。寫人物,當然要寫自己有興趣,知道較深入的人,才能駕輕就熟發揮自如,而讀者也可以憑此知道寫作人肚內的墨水及其研讀方向。柳存仁的《人物譚》中收文三十多篇,所談人物有全人皆知的耶穌、釋迦,近代作家魯迅、章太炎、蕭伯納,古代的宰相、太監,藝術家楊小樓……均入其筆下。柳存仁在序中說他是研究歷史的,因此,在談人物時,少不免也談了制度、風俗,旁及零星的考證,這可見作者學問之博,也正是其功力的所在。
正版《人物譚》已面世六十年,難得一見,不過,此書一九七O年代有翻印本,圖書館中或仍可見,不宜錯失!

素葉叢書


三十多年來一直是「素葉出版社」主幹的許廸鏘,在談及創社過程的《在流行與不流行之間抉擇》(見《素葉文學》五十九期)中說,他們辦出版社的目的是出版香港作者的書。在這許多年中,他們出版過六十多種叢書和《素葉文學》期刊。在香港這個商業主導的國際大都會,「文學」一向是極小的「微塵」,素葉仝人默默耕耘幾十年,不接受任何資助,自掏腰包,自發的奉獻,不得不提提他們:西西、張灼祥、何福仁、許廸鏘、鍾玲玲、辛其氏 ……這群「文學發燒友」。

「素葉」是先有《文學叢書》才有《素葉文學》的。第一輯出於一九七九年第一季,只出西西的《我城》、鍾玲玲《我的燦爛》、何福仁《龍的訪問》和淮遠的《鸚鵡韆鞦》四種,小說、詩和散文都有;後來才有鄭樹森《奥菲爾斯的變奏》、李維陵的《隔閡集》、戴天的《渡渡這種鳥》、馬博良《焚琴的浪子》、董橋《在馬克思的鬍鬚叢中和鬍鬚叢外》……。這些叢書如今大多絕版,有些在拍賣會上還被搶到數百元以上。早期這批叢書的封面設計大多出自蔡浩泉手筆,「蔡頭」騎鶴西去十年有多,如此可愛的構圖已成絕響。

《我城》是叢書的第一種,出版時我在灣仔開書店,西西間中來,簽名贈我,珍藏至今。幾十年未見,近況可好?

陳炳藻的小說

一九七O年代初,在威斯康辛大學得文學博士,一直在美國各大學任教的陳炳藻,是香港的留學生。雖然他以英文著述《電腦紅學:論紅樓夢作者》(香港三聯,一九八六)一書廣為人知,其實他早在香港中文大學讀書的一九六四年已開始小說創作,並出版過短篇小說集《投影》(香港山邊社,一九八三) 和《就那麼一點黯紅》(台北新地文學出版社,一九九四)。

《投影》是他的處女集,收《膿》、《狗種》、《拒》、《相煎》、《面譜以外》……等十二個短篇,差不多全是一九六O年代發表於香港的少作。不過,水平已相當高,此中寫於一九六五年的《潮的旋律》,在《中國學生周報》的徵文比賽中得過獎;寫流落香港白俄生活的《籬邊的音樂》,被收入與西西、亦舒、欒復(蔡炎培)等人合著的《新人小說選》(香港友聯,一九六八)中;而他自己最喜歡的,則是寫他大哥的《投影》。

我手上有份出版於一九六五年十二月的《芷蘭季刊》第三期,是我們「芷蘭文藝社」的社刊,陳炳藻以筆名「丙早」,在此發表了五千字的短篇《裏外流》,寫大學剛畢業的孟嘉麗思想流的矛盾:留在大學裏當助教好呢?還是到她嚮往的西方留學好?這是陳炳藻早期創作的成功作品之一,描寫細膩以外,矛盾與抉擇之間的忐忑不安尤其恰到好處,何以不選進《投影》裏?


黃蒙田的回憶

黄蒙田(1916~1997)抗戰勝利後即長期居港,繪畫、寫評論、小說,編文藝雜誌……,他一生寫了三十九本書,最後的兩本:《黃蒙田散文回憶篇》和《黃蒙田序跋集》都是天地圖書公司出版的「鑪峰文叢」,前者出版於一九九六,是他一手一腳整理的。在後記中,他還哀痛地說「整理這本小書是一次痛苦的經歷,由於這些文章接觸到的朋友都不在了」;想不到的是,一年後當他編好《黃蒙田序跋集》要出版時,連後記也來不及寫就撒手西去,還要羅琅代筆及校對出書,人生何其無奈!

黃蒙田在香港文化界活動半世紀,《黃蒙田散文回憶篇》中二十多篇回憶性質文章所涉及的,像葉靈鳳、新波、侶倫、鷗外鷗、余所亞、夏果、李凡夫……,都是本地重要的文化工作者,由和他們交往多年的黃蒙田親述,資料尤其翔實可靠,特別是《小記葉苗秀》,更是唯一談苗秀的文章。

苗秀原是侶倫、望雲、平可那一代的文人,後來改變風格,替報紙副刊寫雜文謀生,自認為是稿匠或寫稿佬,每日早上工作,用幾小時寫了幾千字後,即到高陞茶樓與朋友擺龍門陣。他用花菴、藏園、吉金、鷗閣、澹生……十多個筆名寫稿,主要從日文雜誌選材重寫,葉靈鳳年代的《星島‧星座》一天會登他幾篇。活躍於五六十年代的苗秀,是神話式的寫字人。

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

許定銘:碧侶和他的書刊



碧侶(一九一六~一九九二)是香港一九五O年代著名的言情小說作家,他成名於一九四O年代的廣州,論名氣當然比不上張恨水、馮玉奇,但他當年在廣州小市民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此所以他有些小說曾在年輕人手中手抄流傳,也曾改編成廣播劇,透過電氣大波,傳給一般群眾,名氣直迫李我。著名的作品如《楓谷恩仇》,一九五三年甚至由香港百樂影業公司搬上大銀幕,以片名《明月冰心》,由李晨風導演,紫羅蓮及姜中平主演。

甘豐穗在〈碧侶──如夜空的流星一掠而逝〉(見《香江文壇》二OO二年第三期)中說,碧侶原名陸兆熙,出身自廣州東山的貴族,曾進入少年海軍學校就讀,後移居香港,嘗試向報館投稿,並進「中國新聞學院」就讀,第二屆畢業。香港淪陷後,陸兆熙到梧州,易名陸雁豪,入《言報》工作。戰後回廣州,入《環球報》編副刊,由五桂堂書局出版小說《恩怨今宵》,並改編成天空小說大受歡迎,奠定了言情小說家的地位!

一九四九年碧侶重回香港,與長興書局合作出版自稱為具「文藝娛樂新知」內容的綜合週刊《七彩》,後改名《彩虹》,逢星期六出版,初賣五角,半年後提升為六角。該刊走通俗路線,以娛樂、奇情掛帥,頗受歡迎,而碧侶也把他所撰的言情小說交「長興」出版。其後碧侶曾在《循環日報》編副刊,任《藍皮書》主編,除了以筆名碧侶寫小說外,還用「包有魚」寫飲食專欄,大受歡迎!

《七彩》創刊於一九五O年六月,至一九五一年初易名《彩虹》,不知出到哪一年,我手上最後的一期,是一九五二年五月的第四卷第六期。

《七彩》第27期(1951年1月6日)

《七彩》和《彩虹》都是十六開本,前者三十二頁,後者則縮至二十四頁。這兩種週刊初期的督印人署名陸雁豪,總經理區錦洤,主編關宇;後期碧侶退居幕後,以區亦奇(區晴)作督印人,實際上仍是主持,主編後來署名梅娜,而事實上此亦關宇之另一筆名。全程任《七彩》和《彩虹》主編的關宇,原名關春宇,後來移居美國,曾寫過一本研究華人開拓北美的專著。以出版於一九五一年一月六日的《七彩》第二十七期為例,發現此刊十分重視小說,本期即有許德(三蘇)的長篇偵探驚險系列小說〈司馬夫奇行錄〉、平可的〈墨西哥的農村〉、俊人的中篇連載〈聲名狼藉〉、碧侶的長篇連載〈藍薔薇〉和東方明的短篇〈黛絲〉,「卡士」甚有號召。至於其他部分,居然有馬博良(馬朗)的〈荷里活風景綫〉,專門介紹美國的影人影事及新片。此外還有區亦奇的連環圖故事〈啞燕子〉,海外風情、漫畫、徵友、信箱、科學小品、婦女與家庭及影圈娛樂新聞欄目,我覺得其最有「綽頭」之處是每期均辦讀者徵文,讓讀者寫稿,拉近編讀的距離,使他們產生歸屬感而保持銷數。

《七彩》改名《彩虹》後,雖然減少了八頁,但內容大致沒有改變,只是把各欄目縮少了而已。週刊出版幾年,最終難逃停刊命運,我看不在內容之欠佳,而是賣得太貴了,一九五O年代初之「六角」有甚麼用?我沒有實際的經驗,但據稍長的一輩告訴我,那年代的雲吞麵只賣二角,你不妨自己計算一下。

《彩虹》第二卷六期(1951年7日21日)

《彩虹》第四卷六期(1952年?5月3日)

碧侶擅寫長篇巨製的言情小說,喜歡分冊並各以獨立的書名出版,如上面提到拍成電影的《明月冰心》,據一九四O年代碧侶作品書後所列書目,第五種是《明月冰心》,第六種是《楓谷恩仇》,而事實上,這兩部書是同一個故事,只是上下冊各定書名分期出版,分冊出售,巧立名目而已。碧侶這種玩弄小聰明的壞習慣,幾十年不改,香港長興版的書尤甚,舉個例:我有本長興版的《翠谷幽夢》,一打開書,已是一三七頁的第八章了,令人為之氣結!細心翻下去,才發現封底有三行書目,編號順序為:《一曲相思未了情》、《翠谷幽夢》、《無力東風》;很明顯,這是一套三部曲的長篇!

這種在報上連載至一階段,即分冊出版、分售的做法,確實可以略為提高書價,在書商和作者方面可得小利,讀者也可以及早讀到小說,引起追讀報章連載的意慾;但時日一久,書就難以湊成套,變成「殘本」了。據我手上所存的「殘本」再舉些例:《在水之湄》、《怪家庭》和《卿何薄命》是一組;《鐵石盟》、《離亂曲》和《催夢笛》是一組;《追夢記》和《倩影魔踪》又是另一組……這種情況使碧侶的書目長長的達數十種!他這些小說,最大的缺失是版權頁全不列出版日期,只能憑個人經驗知道:都是出版於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

長興版碧侶的書令人詬病,但他一九四O年代廣州版的小說則是出得很認真的,我手上有碧侶的《寂寞春閨》(廣州拔萃出版社,一九四七)、《楓谷恩仇》(廣州五桂堂書局,一九四八)和《生死戀》(廣州五桂堂書局,一九四九)等三種,這批書的封面設計和內文排版情況雖然很普通,難得的是它們的版權頁卻很齊全,除了一般的作者、出版者、發行人和出版日期的資料外,還列出作者保留電影、舞台劇等的改編權及通訊處,甚至該小說原刊何報也記載在內,很有參考價值。《寂寞春閨》的書後還附錄了李影(慕容羽軍)的讀後感〈人,可以長久生活在冷酷的氛圍嗎〉,可見慕容羽軍和碧侶在一九四O年代的《環球報》時代,關係密切,可作為研究者的一份材料。

這些出版於一九四O年代的書,距今已六十多年,很難見到,可幸這幾種書後都列有《碧侶創作小說書目》,僅列如下供大家參考:

第一種:《恩怨今宵》(三版出書)
第二種:《夢斷雲山》(再版出書)
第三種:《寂寞春閨》(再版出書)
第四種:《南國妖姬》(再版出書)
第五種:《明月冰心》(初版出書)
第六種:《楓谷恩仇》(初版出書)
第七種:《霧美人》(初版出書)
第八種:《丹鳳啼痕》(初版出書)
第九種:《生死戀》(初版出書)
第十種:《江上琵琶》(初版出書)
第十一種:《遲暮心》(印刷中)
第十二種:《湖山一段愁》(印刷中)
第十三種:《藍薔薇》(連載完畢即行付印)
第十四種:《亂世梟雄》(連載完畢即行付印)

以上這個書目錄自一九四八年六月初版的《生死戀》書後,是當日的實際情況,書的版次亦以當日為依歸。一九四九年碧侶移居香港後,當然不會再由五桂堂書局及拔萃出版社出書了!

──寫於二OO九年二月

四月刊於《百家》

2015年7月19日 星期日

許定銘:從書影看香港文學之九

《怒潮》即《鹽場》


一九四O年代末期,沈寂(一九二四~)從上海到香港發展,為長城電影公司及永華影業公司編劇,重要的作品是《狂風之夜》、《神‧鬼‧人》和《怒潮》等。

《怒潮》是永華影業公司的製作,由舒適導演,並由舒適、徐立、章逸雲、胡小峯、尤光照、王斑……等人主演。一九五O年還由沈寂主持的幸福書屋印成附十多幅劇照的單行本,僅印一千冊,六十年後的今天,不易得見。

《怒潮》原名《鹽場》,是沈寂的成名作,也是他最喜歡的小說。這個六萬多字的中篇,以浙東鹽民宋老爹、根牛和跛子三家,受貪官「主意管子」丁師爺及鹽警白隊長的欺壓,終至家破人亡的故事。他們悲慘的遭遇,引起了十幾家鹽民的騷亂,殺掉惡人,可惜最終還是難逃厄運,全部被屠殺。

《鹽場》最先發表在上海《華美晚報》,這篇小說資料搜集詳盡,對鹽民的生活實況及製鹽工序寫得很細緻,根牛、跛子、宋老爹和端玉幾個主要人物也刻劃得相當突出,可惜當時那位編輯的鑑賞力太低,稿子發了一半,就給腰斬了。沈寂爲此非常生氣,把小說重寫,得劉以鬯賞識,把《鹽場》(上海懷正文化社,一九四八)收入懷正文化社的叢書中出了單行本。《鹽場》改名《怒潮》,增强了對普羅大眾的吸引力,卻少了些文藝味。

歐陽天


整理藏書翻出來一冊「三達出版公司」的《歐陽天隨筆》,想起近年已甚少人提到他,便上互聯網查查,想不到一條有關的也沒有;即使用他的原名鄺蔭泉,也沒有甚麼有用的資料。

鄺蔭泉(1918~1995)是抗戰時期在桂林加入《掃蕩報》主編電訊的老報人,戰後到香港加入星島報系,曾任《星島晚報》和《星島周報》編輯,一九六三年《快報》創刊,即任總編輯。除了是報人,他還以筆名歐陽天寫小說,出過《銀色的誘惑》、《歸宿》、《心疚》、《菩提恨》、《心魔》……等十多部小說,其中最負盛名的,是在《星島晚報》上的《人海孤鴻》,是我第一篇追讀的連載小說,一九五八年由李晨風導演,吳楚帆和李小龍飾演父子拍過電影,是當年很受好評的作品。


《歐陽天隨筆》是他唯一的散文集,沒標明出版日期,一百頁的小書,定價一元五角,憑經驗推算,應是一九六O年代初期出版。全書收三十二篇千字左右的雜談,雖然沒分輯,但依性質看,則分為談人格修養、處世之道和談閱讀、寫作兩類。歐陽天在〈題記〉中說,這些雜文隨寫,「是緊張的生活靜下來的時節,偶然掠過心頭的一點點感想的痕迹;也就是生活漩渦裏偶然湧現,又偶然給抓住了的幾根水藻」。在這裏,我讀到小說家歐陽天的生活點滴和充滿哲理的思維。

李陽的微波


呂達、徐冀和南雁都是李陽的筆名,他是活躍於一九五O年代的文藝青年,與舒巷城、海辛、羅琅等,都是香港「鑪峰雅集」最早期的文友,如今旅居北美,是八十開外的老人了,不知是否還有寫作?

李陽活躍於一九五O及六O年代的香港文壇,曾協助吳其敏編文學期刊《新語》;在萬葉出版社任職時,曾主編一套十冊的《南斗叢書》。他除了任編輯,還在報上寫專欄,經常投稿那年代的文學期刊,是當時很受重視的散文家。一九六O年代出版的幾本合集《五十人集》、《五十又集》、《海歌‧夜語‧情思》和《市聲‧淚影‧微笑》,都收有李陽的作品。

李陽雖然創作甚多,但結集卻很少,除了署名徐冀,和羅琅合著的散文集《兩葉集》(香港宏業書局,一九六二)和《黑夜與黎明》(一九六四),我只見過這本《海與微波》(香港新月出版社,一九六O)。

《海與微波》僅九十多頁,是本約六萬字的散文集,收《木棉讚》、《一口井》、《舊歲》、《黑夜與黎明》、《海與微波》、《秘密》……等十五篇散文。李陽在序中說,這些都是寫於一九五九年,一種「直接抒寫自己的生活感受和情緒,並且用另一種眼光去探索周圍的事物」的文章。他自謙這些散文幼稚,但知情者告訴我:李陽的散文常被人抄襲去徵文而多次得獎哩!

移居海外的香港作家

一九八O年代,香港三聯書店出過一套由潘耀明主編的「海外文叢」,收世界各地華人作家的作品數十種,包括聶華苓、陳若曦、施叔青、鄭愁予、於梨華、趙淑俠、錢歌川……等名家的詩、散文、小說集。這套書與別不同的地方,是除了名家以外,一些較少港人認識的作家如木令耆、非馬、誠然谷、葉子、洪素麗、伊犂、許達然等也有作品被收進。

我特別注意到的是葉維廉、劉紹銘(唯一回流了)、張錯、蓬草、綠騎士、柯振中和袁則難諸位,因為他們都是早在移居海外之前已開始寫作的香港作家,只是在港時名氣不大,為人忽略而已。葉維廉和劉紹銘是三十後,近八十的名學者。他們到台灣升學前已在本港開始寫作,有趣的是:這兩位著作等身的大作家底處女作,葉維廉的《賦格》(台北現代文學社,一九六三)和劉紹銘的《空門》(台北大學圖書供應社,一九五七),都不是香港出版的。除了這兩位,其餘的都是四十後,柯振中離港前已出過多本小說集,頗有名氣;年紀最輕的袁則難,雖然六十年代已開始在《中國學生周報》寫稿,但知道他的人不多,到台灣升學後才正式加入創作的行列,出過《煙花印象》、《凡夫俗子》、《不枉此生》、《飛鳴宿食圖》等書,只有如今大家見到的《不見不散》(香港三聯書店,一九八五)是香港版書。

羅隼的《腳印》

香港老文化人羅琅,一九五O年起,在香港參加出版和貿易工作,並開始寫作。他曾任出版社發行主任、編輯、經理等職。其後創辦宏圖出版社、宏圖圖書文具公司,至一九八八年結束,業餘為《文匯報》、《大公報》、《海洋文藝》、《香港作家》……等報刊寫專欄,是一九五九年成立的「鑪峰雅集」創辦人,歷任會長達半世紀,近年還邀得文化界前輩藍真任榮譽會長、車越喬任名譽會長,是「雅集」的靈魂人物,他已出版作品自《兩葉集》到《香港文學記憶》凡十多種。

羅琅的作品以抒情散文及雜文為主,又因他在香港文化界經歷超過一甲子,對各階層及人物有深入的了解,我每有疑難,向他查詢,總有滿意的答案,是一部活的「香港文學史」。他的著述中,我特別喜愛的是署名羅隼的《香港文化腳印》(香港天地出版有限公司 一九九四)和《香港文化腳印二集》(香港天地出版有限公司,一九九七)。兩本書合起來有十五萬字,內容以近六十年來香港的出版社、書店與文化人的掌故為主。因為他本身即為過來人,對香港「書業」的內幕及出版人的甘苦知之甚詳,除了資料翔實,難得的是趣味盎然,讀之絕不會枯燥無味。尤其《香港書林趣憶》、《舊書鋪》、《早期的香港刊物》幾輯,很多資料都是難得的香港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