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都市報》寫的紀念林振強文字
十年,一個應該高調紀念的年數。雖然林振強生前為人低調,但相信他不介意此時此刻有很多同輩或後輩的朋友用不同的方式紀念他。
近年,筆者在一本與朱耀偉合寫的小書中,很簡要的介紹林振強的詞風:「他總能把慣見的題材陌生化。用的是奇思妙想,巧比妙喻,以及幾乎每首詞都不會缺少的擬人化(或是人格化,移情於物之類)。這些表現方法其實是很符合商業要求的:作品總會閃現一兩抹智慧的火花,很有吸引力……只是他一旦深情起來,也很能使人動容的,像《笛子姑娘》、《每一個晚上》、《空凳》……」
現在再細想,其實平易近人也是他的粵語歌詞的一大特色。比如說當代詞人林夕、周耀輝所寫的一類像朦朧新詩般迷離撲索的歌詞,絕不會在林振強筆下的歌詞中找得到。事實上,林振強的粵語歌詞絕對是只用耳朵聽就聽得懂的,很少要聽眾拿着歌詞看才知寫甚麼,當然也不會有看了歌詞還要苦苦思索才明白一二的情況。這是因為林振強不想為難欣賞者吧!為此,他的愛情歌詞常用「說謊」、「隱藏」的動作來顯示矛盾張力,而明是愛時說不愛,明是傷心偏裝作開心這一類情景,其筆下的歌詞都出現過不少,這些俱是富於戲劇性的表現手法,亦可說是唱出來的處境愛情小故事,而這些寫法往往都很能打動欣賞者的。
回想當年,1980年前後,三大詞人黃霑、鄭國江、盧國沾(以出道先後排序)的作品各有特色。林振強是新手,但很快他就寫出自己的強烈風格和特點,完全不與三大詞人風格類同,這份功力極其厲害。他是開創了一個「振強派」,而其傳人及將這一派發揚光大的,有黃偉文。
懷念故人,也想起自己的舊文,曾用過不同的比喻來形容林振強。比如認為他是粵語詞壇的天狼星,又曾把他筆下的眾多詞作形成的風景線,比為號稱天下第一奇觀的石林。甚至也曾大膽的說:「李白的想像力有時也未必是林振強的敵手」。
林振強的詞基本上是追求「新奇」,這應是跟他的性情作風有關吧。他從來都是極怕悶極貪玩。記得有一次與他談及《每一個晚上》的創作情形(可惜跟他談歌詞的次數太少了,有點兒後悔),他曾表示寫得很辛苦,拿起筆來如有千斤重,因為,平時寫一些情歌或語帶雙關的歌詞,他都可以藉豐富的聯想和過人的想像力,迅速脫稿,但像《每一個晚上》這種寫朋友惜別的嚴肅題材,他就不得不字斟句酌。據說,他寫這首《每一個晚上》,花了整整一個星期。
在這樣的紀念日子,不想長篇大論,實在談十萬八萬字都不可能談得完的。這兒試展示兩首比較冷門的林振強詞作《月亮是個汽球》和《影子與我》,是筆者很喜歡很欣賞的,以此表示敬意!
晨露靜靜臥在那野草裡憩睡,雀鳥卻懷疑地問我是誰,
大石像帶笑老翁專心打坐,人還是要去趕,人從沒有細望。
其實月亮就像個發光的汽球,細細雨聽似結他輕輕奏,
落葉像頑童在風中追逐,人還是要去趕,人從沒有細望。
齊停下腳步,別再趕,共我來靜聽花草傾訴!
讓你我的憤怒,盡散野草裡,無記號。
靜靜坐吧,留在大地上觀望那落霞,花與假,漸退下。
其實落日就像個固執的汽球,放了氣仍然在樹兩面浮,
月亮像少女怕羞不敢出現,人還是要去趕,人從沒有細望。
《月亮是個汽球》 曲:Bob Baarratt 唱:葉麗儀
這詞正是大量運用擬人法及新奇比喻的手法,把大自然一草一木都寫得十分生動,而且這些擬人和比喻都是發前人所未發的。當中像「落日就像個固執的汽球,放了氣仍然在樹兩面浮」這樣的生動又新奇的比喻,歷久常新,每一次見到都仍然拍案叫絕!真是令你又愛又恨,愛是因為太精彩奇絕卻又極淺白,恨是恨他怎麼可以想到這樣形容的!
誰靠近我卻不出聲,同踏千山千徑,
誰愛與我沉默靜靜看星星,此好知己乃是我影,每晚我也和它傾傾。
當我開心它跟我起舞,不肯片刻安靜,
當我失意痛苦它聽我傾訴內情,
當我共你踏星光裡小徑,它仿有新生命,
不需我指揮也自尋路徑,笑着移近你影。
誰愛聽我對星高歌,又似好欣賞我,
誰愛與我捱夜共坐寫新歌,此好傢伙乃是我影,永遠愛我而不嚕唆。
《影子與我》 曲、唱:蔡國權
這首短篇詞作,思路有點兒似李白的詩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但林振強有更豐富的發揮及發展,把影子寫得像個有情有義的良朋。正是這首詞作,讓筆者敢說,李白的想像力有時也未必是林振強的敵手。
按:本文原發表於2013年11月16日的《南方都市報》「粵詞閱好」專欄。見報標題是「他從來都是極怕悶極貪玩」。
(Wong Chi Wah5臉書2013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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