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9日 星期日

大江東去 浪濤不朽──與林行止商榷

大江東去 浪濤不朽──與林行止商榷
野草

華叔去世,各界紛紛推崇為錚錚風骨的好漢子,多年肩負民運、民主及獨立工會運動的擔子,在病榻定下今年「六四」集會主題,才放下擔子,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華叔為香港人留下的,除了教協、支聯會及民主黨等三個組織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呢?環繞華叔政治思想及路線的爭論,除了反對五區公投、平反六四等口號之外,是否就只有「霸道」、「獨裁」、「一言堂」等作風爭論呢?

林行止在〈死硬的變與不變 狡獪的大異小同〉一文(刊於1月4日),說司徒華早年是盲左(盲目靠攏中共),變為明左(敢於直道中共不是);也指他政客本色,如晚年支持政改,及在起草《基本法》時,既支持回歸,又支持李怡立場相左的《九十年代》雜誌;日後又與天主教及外國勢力劃清界線;林文最後一段貶華叔最甚,指他是「不談理想,只顧現實」。林行止對華叔的蓋棺論定,是因為他與華叔本人一套政治坐標相悖,而他的坐標是什麼,就是李柱銘、陳方安生,甚至是更早的鄧蓮如一脈。

不要借助外國勢力

實情卻是,七十年代任何社會運動都有反殖意識或視為挑戰殖民地政權。在七十年代反殖運動中,大多走不出民族主義,否則反殖的意識何來?而殖民地民族主義不外是親國民黨政權或親中共政權兩條政治路線,港獨從來不是選擇。這時李柱銘應已回港執業,陳方安生應在署級部門當AO,他們當然不會受反殖運動影響,這種下了日後的分歧。

在殖民地成長的另一批自由派精英,與司徒華最大分別是講民主、講人權,但不談民族主義。在香港回歸問題上,當年精英主流是主權換治權那一套,而不是支持民主民族回歸。他與司徒華的分歧,既有原則分歧,也有策略上的分歧。李柱銘是一種西化殖民地精英的觀點,意圖在非殖化過程中與港英分享權力,他也認為英美是香港民主化的助力,所以將香港問題國際化是出路。

司徒華在港同盟成立伊始,已反對李柱銘所代表的方向,包括九一直選大勝後踩上港督府向衞奕信逼宮,要求分享委任議席及插手中美MFN爭論。至於將香港問題國際化,華叔認為英美有自己的政治利益考慮,不會為了香港而與北京硬碰,借助外國勢力是幼稚的,回歸後的事實已證明誰對誰錯。

不靠英美靠什麼?靠香港人民,所以華叔才強調羣眾運動的重要性。他臨終前一再叮囑何俊仁領導的民主黨不要中「議會毒」,認為羣眾運動與組織工作才是政治的基石。因此他一直認為建立據點的重要性,不能在羣眾運動過後便一無所有;他也突出搞組識的重要性,以教協模式發展護協、公務員工會及職工盟。華叔從共產黨歷史中汲取經驗,去組識、去動員、去鬥爭,這種方式令他沾上「左」的色彩。而李柱銘、陳方安生與公民黨等明星,這些西化精英走國際化路線,利用傳媒力量,由老闆、主筆及主教造勢,進行政治動員,爭取議會公職,羣眾組織沒有位置,這本質上與司徒華是有分別。至於誰是政客,香港人心中有數。

華叔認為搞羣眾運動要珍惜羣眾積極性,要愛惜義工,不停動員,師老無功,會挫傷羣眾積極性,要認清楚「戰機」才可發動羣眾,不斷衝擊只會不斷削弱自己力量。華叔在羣眾運動中一直是「後發制人」,伺機進佔主流,然後壓制少數激進派,並將他們邊緣化;89年六四支聯會成立如是,96年保釣亦如是。華叔反對五區公投,這些集體請辭策略,其實在過去民主黨黨團中已反覆討論過,都是由李柱銘提出,華叔也一直反對,認為無實際效用。

當然,司徒華不是永不犯錯的偉大領袖,他有一定局限,這種現實主義的方式會造成一定的保守性。但在中央與香港強弱懸殊的力量對比下,不作長期鬥爭準備、不搞組織工作走入羣眾,單靠「虛」的所謂國際力量、天主教力量與傳媒力量,可以比華叔做得更好嗎?

不要中「議會毒」

華叔不是革命家,也不是要全力推翻中共,在強弱對比下,他是用一種現實主義在香港夾縫中搞政治,支持2012政改是這種現實主義的體現,「一鳥在手,總好過百鳥在林」。反2012政改的人假設不支持方案,會更有利將來爭取更民主政制,但他們準備付出什麼代價?以什麼方式實現這目標呢?他們沒有向市民交代,只是一味指摘司徒華。五區公投後,民主派壯大了,還是削弱了?市民也心中有數。李柱銘說他至今還不明白華叔支持政改,其實,這數十年來他有用心去理解這位「戰友」嗎?

林行止用了一套司徒華生前所反對的政治坐標去評價他本人,包括香港問題國際化、依靠傳媒及宗教力量去取民主,這些力量在東歐、波蘭、匈牙利、捷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顏色革命都曾發揮過作用,在香港管用嗎?今天香港人要爭辯的是,哪一個方法更有利推動民主,這是理性討論,不是空喊口號。

華叔臨終囑咐首要是守住教協這羣眾組織,這比一切重要;其次是將「六四」與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紀念結合,這代表了華叔堅持的民族主義立場,將香港與中國視為命運共同體,香港對中國民主發展不能獨善其身;第三是民主黨不要中「議會毒」而埋首搞議會政治,而是將議會內外的工運、社運、公民社會結合。這些都是具體、實際的政治路線。

至於另一邊廂若認為運用國際力量、傳媒動員及宗教力量推動民主,這些工作怎樣具體結合?具體內容是什麼?有關中國的論述是什麼?是反共顏色革命、香港一地一邊搞民主、還是改良主義循序漸進?看來林行止、黎智英、陳日君、陳方安生、李柱銘及公民黨大狀須整理出一個綱領來,與香港市民爭辯,與民主派爭辯,也與何俊仁爭辯!華叔已做了本分,盡了一己責任,今天是李柱銘、林行止、陳方安生與公民黨向市民交代的時候,否則不要惺惺作態,明褒暗貶,此等作為,更加不堪。

華叔的政治資產不是回憶錄,也不是他的藏書,而是他公開而又豐富的政治實踐。他的政治評論與觀點都值得繼續討論和反省,這樣我們才不負華叔一生。

只有這樣,大江雖已東去,但浪濤可以不朽。



■華叔的政治資產不是回憶錄,也不是他的藏書,而是他公開而又豐富的政治實踐。(資料圖片)

(原刊二0一一年一月八日《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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