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5日 星期六

坦白從嚴──《潮平岸闊》譯事瑣記

坦白從嚴──《潮平岸闊》譯事瑣記
許廸鏘

高錕自述的《潮平岸闊》,因教授獲諾貝爾獎而一度洛陽紙貴。

現在英文版《 A Time and a Tide》終於出版。

中文譯者許廸鏘,特此交代中英文版出版前後的部分原委,以及兩個版本的枝節差異,以期讀者在閱讀時能嚴察文字的細節。


很高興看到高錕教授的英文版自述終於面世,也很高興高太太黃美芸在序言中不忘齒及中文譯者──也就是本人。她感謝譯者分文不收便開始工作,但其實幸在教授獲頒諾貝爾物理學獎之後,總算收到十足的報酬。

接三聯這件工作,已是2000至01年間的事。教授那邊先傳來一篇數百字的短文,要我試譯一下。當時仍在三聯任編輯的余非替我開了條件:文章譯了,無論用我與否,也要支付500元。我收到500元,也得到這份工作,所以算不上分文不取。

教授計數不麻利

一天下午,我到教授的辦公室商談細節。此前,余非多番在酬勞上為我爭取,最後決定書出後,最初幾版的版稅全部歸我,以後才由教授佔較多份額。我作了無償工作的心理準備──當然得承認,我是抱了附名人驥尾的心態。

坐到桌前,教授先給我「算帳」。他說如果第一版印多少多少,我得的版稅就是多少多少;第二、三版又是多少多少。忽然又說不對不對,我是用美元計,應該改成港元。他正要把數字重新算一遍,我說,不要算了,這工作我做定了。

科學家差點沒出動手指頭來做簡單的算術,實在不可思議。現在想來,那時候教授對處理細節也許已開始有點困難了。

教授從不過問繙譯進度,只在一個星期天給我撥了個電話。我正午睡惺忪,竟晦氣地說:如果趕急,可另找別人。可以感覺到教授帶着笑意說:不,不,你繼續做。

不難想像,教授就是任誰都可以向他發脾氣的那種人。2005年《潮平岸闊──高錕自述》出版,教授對我說:It’s worth waiting。徒添我的歉疚。

自述的「原文」

書出版後,在大概兩年內我收過兩次版稅,銷量在1,500左右就停下來了。教授一得獎,書很快再版,隨之三版、四版,一年之間多賣了7,000多部。我算是收足了繙譯費,但教授才開始得到他應得的部分。

教授獲獎的消息公布後,高太曾隻身來港打點教授回來的安排。香港三聯書店總編輯陳翠玲很快便聯絡上她。我們與高太見過一面,商談自述原文仍由三聯出版的事宜。高太似乎並不急於出英文版,認為有些地方寫得比較瑣碎,說要修改一下,加進新的內容,但一切得等到教授領獎後再說。

我們說會找英文編輯處理文字,高太反應十分敏銳,立即回應:那就不是我的東西了。她對出版這一行出了(臭)名的經編輯改過的文字會連阿媽都唔認得的行徑,也許早有所聞;而她,是不是也說漏了嘴?說給編輯改過的文字就不是「我」的。

我總覺得那些英文至少有一半是出自高太的手筆。教授在書中說過,他發表的英文論文都經過太太潤飾。在新書發布會上,我也跟高太說:你下了不少心血。她笑而不答,我當她是默認了。從英文版新加進的部分看,前後文風一致,那沒可能是教授的手筆吧。

仍是她或她倆的

我以為英文版就這樣擱下來,看到中大出版社終於把這位前校長的《A Time and a Tide》印出來,自是驚喜。趕忙略翻一下,發覺出版社的處理也很認真,文字顯然經老手「執」過,一方面文字精簡了,另方面刪削了枝節。其實我也不是原文照譯,比方第一章提到高太隨教授定居香港期間,曾參加《南華早報》的情人節徵詩比賽並得了獎;我覺得譯詩太煩,側側膊無人覺,把這段略過。這首獲獎情詩,英文版保留了下來。

不過,中英文版的刪節略有不同,要全面認識教授的生平,還是兩個版本都讀吧。高太可以放心的是,那前後穿插有致的敘事架構、那行文的風格語氣,以至大部分文字仍然是她或她倆的。

譯過教授的自述,對他的生平可說十分熟悉,但仍覺得教授於我有幾分陌生,有點高不可攀;反而高太的敢作敢為,在女性覺醒上超前時代而最終恪守為人妻母的職份,實在可敬可感。我曾跟她說,現在你應寫你的回憶錄了。她只報以一笑。既然希拉莉和Laura Bush都細說過自己的故事,那麼,讓我們的光纖之母自述平生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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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枱還是地?

如果真的有人中英對讀,我想有一處應該交代一下。第一章的15頁這樣寫:Gwen slammed her house key down on the table and we walked out。說的是教授向準外母提親,老人家堅持女兒要等其哥哥先結婚才可出嫁,並惡言相向。高太當下與母親決裂,拋下門匙與教授離家而去。

我記得中文是說,高太把門匙呯一聲拋在地上的,難道當時「鬼掩眼」把 table 錯看成 floor?我翻查原文,是這樣寫的:Gwen threw her key on the floor with a noticeable bang as we walked out the house。但,原來這是教授最初原稿的行文,在2002年給我的定本檔案中,已把 floor 改成 table,我卻沒在意。

我這裏死雞撑飯蓋:除非真的原先記錯了,否則把門匙拋在地上雖然粗魯無禮,但更能顯示出高太電光火石間的「勇猛」和決心。英文編輯把threw with a noticeable bang改成一個字 slammed,經濟準確,但我總覺bang這個象聲詞更觸動人心,因此也譯得很貼:把鑰匙清脆的呯一聲拋在地上。之前還常跟朋友說,那呯的一聲就是女性主義最響亮的宣言。

(原刊二0一一年一月十四日《經濟日報》)



高錕講過,他發表的論文都經過太太黃美芸潤飾,其自傳也順理成章有由高太代筆的部分。



去年,高錕夫婦來港,出席「腦退化症」命名活動。

(原刊二0一一年一月十四日《經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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