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緣花布方
許禮平
七十年代臺灣藝術圖書公司何恭上兄蒞港,約方業光(寬烈)到寒齋晤面,始認識方氏。交談之下,原來方就是香港校服名店豐昌順的老板,難怪被稱為花布方。
筆者習慣向新相識者請教出生年月日,方報稱1928年農曆8月4日,潮安人。但後來聽他自己言及十七歲那年,日軍襲港,父親被炸死。那麼方就不可能生於1928年了,應該是1923年癸亥屬豬吧。
花布方雖雄於資,卻自奉甚儉。前些年,方經常在外邊走動,訪友尋書,手中往往攜着兩三層頗髒舊塑膠袋,大概是撿到的舊書,穿的西裝又很不講究,邋邋遢遢,一副拾荒老人形象。禾稈蓋珍珠,怕張子强標參嗎?
方雖然做生意,卻從不提此俗事,而是只談書,談詩。方雅好詩詞,有「方詩人」之稱。三十年前,方知道筆者有王力、周祖謨、王辛笛等等學人題贈的詩作,要我提供照片與他,說要收入他編的一部詩詞集中。我雖然遵命奉贈,但不無擔心的問,詩的作者是否同意將之入集呢?你收入集的未必是作者滿意之作?方說,這我可不管了。老人家熱情率性,其餘不問。
方喜集名人手札,方經陳子善兄之介,拿郵票與鄭逸梅公子鄭汝德換取其家藏手札。方跟許多名作家通訊,保存了不少曹聚仁、瓊瑤等書翰,還向好些作家索取別的名家的書信,所以他藏的手札真是一大批。十年前吧,方八十過外,開始處理藏品,筆者通過他身邊的朋友,陸續購買他的藏札,而在他面前則從不言及。前幾年陳子善兄蒞港,約方晤面,也把筆者拉去,談次間,方盛意邀請筆者到他家承接他的藏品,筆者也就聽命去了好幾次,接收了好幾批,但已沒有什麼精品了。其實他的珍品,如印光致方父方養秋的手札、周作人致高貞白手札、朱自清、朱湘等致羅香林手札等等,早入寒齋中了。
三年前,方得了癌症,服用標靶藥治療,但每天仍忙個不了,處理藏書,捐了一批珍本予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又整理書稿,間中來信約我去接收東西。上個月,方又來信,命筆者電方夫人約時間到他家見面,有東西轉讓。唯收信去電時,方已入院,方夫人說過幾天出院再約。去電兩三次,知老人家仍在院中與癌魔拚搏。及至本週一,電方夫人,問方先生出院了嗎?方夫人說,已登天國了。應以:總算大解脫,也九十歲了。方夫人糾正說九十一了。證明花布方生於1923年,沒錯。
方夫人復說,方在醫院耐不住,自己簽名出院返家,說可到處走動。上星期四黃昏,方覺得很累,不吃晚飯了,先去睡覺,睡得很平靜,但身體漸冷,夫人急喚兒子趕來,即叫白車,救護人員急救,已不行了。方夫人說人家會扯氣,方則無聲無息,走得很安詳,很平靜。幾生修到了。花布方是虛雲弟子,虛雲弟子都是寬字輩,「寬烈」就是虛雲賜的法名。筆者與花布方交往幾十年,感覺到的是寬,看不到烈。但能認識,能交往,又能得其所藏,都是一個「緣」字。
(蘋果日報二O一三年九月十三日)
(按:方寬烈於二O一三年九月五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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