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2日 星期日

許定銘:在此岸與彼岸之間──讀方太初的《另一處所在》

方太初的《另一處所在》(香港零度出版社,2016)是近日讀過的散文集中比較喜歡的一本。在本書裡展示了她閱讀方向涉獵甚廣,對潮流、文學、電影、藝術、哲學等均有深入的認識,又特別喜愛思考,寫起文章來很容易從主體的事物引申出去,跳到另一個範疇,反複論証,相互比較。作為一個八十後,她比同年代的人較成熟,較有深度。
張橦在《另一處所在》的跋〈六個迷路小孩的探索旅程〉中,說方太初:

她腦內有六把聲音,當其中一個跟你說起一件事時,另外五個她已跳掣到另一時空,急不及待要跟你講另一些念頭。(頁256)

舉個例,在〈不同年歲的牆〉中,她絮絮不休地敍述在外公外婆家的兩堵牆中穿插玩耍,明明是昔往歲月甜蜜回憶的抒情,卻突然跳到東京皮革藝術家收藏的各種年歲的牆;然後再跳到吳爾芙的小說〈牆上的斑點〉,其後又回到掛在牆上的聖誕襪。她寫作時看似思緒飛馳而紊亂,文章卻很有條理,讀來一點也不煩厭。

這樣寫散文,你可以理解為作者思想迅速、生活經驗豐富,無論哪個界別,接近的材料都可順手牽羊而融合顯示;其實,你也可以覺得,作者的跳躍敏捷,言談滔滔不絕,是思感不安,䧟入迷惘而無法掌握方向。這很視乎個人感受。

在《另一處所在》中,方太初多次提到蕭紅。

在〈山寨廠的歲月〉中,她看許鞍華的電影蕭紅後,憶起七十年代在山寨廠裡捱世界的母親。

在〈南方的海〉中,她透過戴望舒的〈墓畔口占〉和蕭紅的〈九一八致弟弟書〉,寫逃荒之苦,寫對大海一無所知的旅人,最終卻埋在淺水灣畔聽濤聲的無奈與矛盾。

在〈蕭紅的陰性書寫:喧鬧過後〉、〈生之羞恥〉、〈兩代人:兩名女子〉中,她仍然在寫蕭紅的悲哀與無奈,談她的《生死場》和《呼蘭河傳》。尤其〈生之羞恥〉,一開始即說:

那時蕭紅被蕭軍與端木蕻良,笑她這些也寫,那些也寫,她有時還幫端木抄稿子。她身邊的男人都不知道,蕭紅的文字在他們之上。(頁138)

無疑《生死場》應在《八月的鄉村》之上,蕭軍是比不上蕭紅的;但,方太初說蕭紅比端木高,這點太主觀了,我不敢苟同。端木的《科爾沁旗草原》和《憎恨》中的短篇,應是中國三十年代現代文學中頂尖的傑作,其氣勢及文字,肯定在《呼蘭河傳》之上,是女性的細膩及陰柔所比不上的。

除了蕭紅,方太初在集中還寫了陳衡哲和楊絳,感歎她們是被同時代的「重男輕女」觀念蓋過,如果她們是男的,際遇肯定不同。

從蕭紅到陳衡哲到楊絳,方太初有一股難以宣泄的憤怒:何以男女不平等!

唉,男女之不平等,是數千年,或可說是自有人類以來,都存在的。不單單是今天的香港,即使現今世界上任何一處民主的地方,美國、加拿大、澳洲、歐洲……,都是不存在的!請女仕們再努力,且看……!

《另一處所在》收散文八十餘篇,分《此在》、《彼方》、《無岸》、《第三岸》和《Reprise》等輯,其目的是用這些文章去強調: 另一處所在、 此岸、 彼方、 無岸和第三岸的概念。

這批文章是本書的主體,在單篇的〈另一處所在〉中,她清楚地說明了「你在邊岸時,對面是彼岸;你到達了彼岸,它也就變成此岸了」;「從源頭到盡頭,從此岸到彼岸,在哪一刻都朝向無限的地方延展」。她用此來比喻人生之過程,是不能回轉的,必須小心前進,而那「另一處所在」,就是無法捉摸,無法以常理理解的陌生之地——另一個世界。

其後,她又在〈彼岸之花〉、〈此岸、彼岸與無岸〉、〈此岸、彼岸、第三岸〉、〈第三岸與異托邦〉等諸篇中,引述了巴西作家羅薩的短篇小說〈河的第三岸〉中的暗示:人在小船中,載浮載沉,小船就是我們的第三岸,亦即是異托邦。

人就是如此:在此岸與彼邦間浮沉,在第三岸、異托邦中觀望、思考、迷惘,完全無法掌握……。

一個年輕女子,長期陷於此岸與彼岸間的異托邦中苦苦思索,是迷惘而無望的。人沒有方向,終日在多個課題中不停跳躍,忽左忽右,或這或那,是難成大器的。我期望方太初盡快找到方向,啟航,帶著榮耀與成果向彼方進發!

──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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