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8日 星期六

許定銘:我們都是香港人──讀《漂城記》

《漂城記》(香港文化工房,2016)是本很有趣的書:

在荷蘭生活了近二十年,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周耀輝,二O一一年忽地回到香港來教書,與年輕人深深地接觸後,發現他們大多數都有不同的生活背景:有些是在本地出生、成長的,但有些雖然在本地出生,童年卻在內地生活,後來才回到本地就學的,更有不少是出生及童年都在內地,然後移居本地成長的……。不同的生活背景有不同的思想方法及感受,在群體生活時常會難以融合,產生磨擦,不明白「香港人」的身份定義。

於是,他請了八個帶著兩岸三地背景的學生,用「他們自己的方法書寫自己的成長」,以個人的身世「引證城市的漂浮不定,混雜,難以名狀,無從定義」,企圖探討「何謂香港人」!

這八個年輕人雖然全是90前後的,但生活環境及際遇不同,寫作手法也就各異,像王秋婷的〈扦插〉,以〈回鄉〉、〈移植〉、〈真偽〉、〈落地〉、〈生根〉及〈拔牙〉等六章,平實地記載了她家如何從移植到落地生根,從內地人漸漸在本地穩定下來,像大部分外來者一樣,慢慢融入社會,成為香港人的經過。

謝丹的〈《幸福論》與你活在當下這件事實〉用近似「回憶錄」卻又有虛構成份的手法,寫他最熟悉、生活了長久的「樂富」。我覺得他的所謂「虛構」,其實並非虛假,他只不過把同時代、同地區人的生活事實移進了個人的生活記錄中而已。不過,這種手法更顯普及,更能代表當地年輕人夢寐向外闖出一條新路的突破,有一股衝破圍城的氣魄。

林淼的〈無邊家書〉用書信的手法,傾訴個人的生活感受,無論生活在香港、德國,還是在旅途上,他都有無數解不開的疑惑與困擾。事實上,這種種苦惱,應該不是地方性的,那是個人及遭遇上的思考煩惱,無論何人也無法逃避的,只能從個人的性格中尋找適應的因子,才是解決苦困的良方。

此中特別要談的,是寫作手法與眾不同的劉善茗〈枝節〉。

〈枝節〉採用的是兩條平行線同時進行的敘事手法,頗有點像劉以鬯的〈對倒〉,卻又不盡相同。作者先把書頁一分為上下兩部分,各用不同的字體,述說不同的故事。

上半部是劉善茗用第一人身的自述,從她的太婆去世寫起,寫她在二O一三年的示威進行中的採訪,然後倒敘她由小到大的成長及學習歷程,與兄姊因年齡差距而格格不入,留學時的生活及人生之種種矛盾、無奈,對身份的認同。

下半部作者抽離自己,以她上一代的身份,寫上一代人如何在社會上的掙扎向上。他們全是從內地來的外來者,他們有從正式途徑申請來港的,有從深圳口岸抱著籃球或車胎漂過來的,也有乘小木船潛過來的……,來的方法各異,但同樣經過石硤尾暴動,冒險穿過一九六七滿地土製菠蘿,同樣在香港或穿過膠花,或剪過線頭,陪伴香港成長,走過漫長的路。

在八個年輕人的經歷中,〈枝節〉的內容最豐富,做過仔細的資料搜集,足可作為本集的代表。

《漂城記》最後的一輯是〈圖集〉,附在書的最後部份自成一輯,細看原來是前面八篇文章的插圖。插圖理應插在原文中,使讀者可一面讀文,一面看插圖,才會產生協同效應,增加趣味,何以要抽印附在書後呢?

編者應該明白此理!

匆匆再翻圖看看立即明白,原來插圖有不少是彩色的,插在原文中會增加不少印刷費,受資助的書籍「睇餸食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漂城記》是本水準不錯的好書,值得推薦,但我比較貪心,認為它提出的「何謂香港人」是個大課題,不應該只是90後的事,作為策劃者的周耀輝是60後,他在序中寫了〈隔了30年,重新做(香港)人〉,只交代了他組織本書的經過,卻未深入談到:他既已在荷蘭落地生根,生活近二十年,何以還要回到香港來?

另一位寫序的陳冠中,他寫了〈定位與漂移:年輕身體力行者的感覺〉,但這位居住在北京的50後香港人,他自己的感覺呢?他自己的香港人定位如何?會不會回到香港來?

寫這篇短文的許定銘是40後,他和本書中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出生於內地,受教育及成長於香港,也曾流浪於北美多年,如今卻享受著「香港人」的身份,愉快地欣賞生活。

事實上,我們都是香港人,但,不同世代的香港人,各有不同的想法、定位和故事,很應該有人牽頭,把「何謂香港人」的解說擴張出去,讓不同世代的香港人抒發己見!

──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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