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愛情》書影
《幸福》雜誌內的《失去的愛情》
《差半車麥稭》
孫毓棠的信
六月八日下午,我們:鄭明仁、陳進權、馬吉、迅清、黎漢傑和我,六人在太古城的咖啡店天南地北閑扯。話題忽地扯到《劉以鬯百歲華誕紀念文集》的出版,文稿明明早已收集好,不知何故卻遲遲未見出版……。鄭明仁忽地說:對了,四月十八日下午,劉公夫婦就是坐在如今我們擺龍門陣的這張檯,接受內地媒體的訪問……。
唉,沒想到正當我們興高采烈地高談劉公的成就時,他正靜靜地躺在東區醫院的病床上向我們揮手,走完了他那「條長長的、崎嶇曲折的、長滿荆棘的」創作路,邁向另一條光輝、偉大的永恆之路……。
劉公走後,紀念文章鋪天蓋地湧現,其中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某詩人在面書上的一句話:
有人尊稱劉生為「文學巨匠」與「文學泰斗」,是過譽了,極其量是優秀的小說作家。別爭論他是不是「文學巨匠」或「文學泰斗」,這是個極具爭議性的問題,起碼可以掀起一場論戰;如果我說「劉以鬯是位優秀的香港小說作家」,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
一位作家走了,他的作品一般都會受到熱捧,作為收藏或閱讀精品,何況像劉先生那麼成功與罕有的優秀作家,更應該受到熱烈的歡迎。然而,市面上劉以鬯的作品,可以買到哪些呢?
我相信最多只能買到近年新版而又有代表性的《酒徒》、《對倒》、《劉以鬯卷》和其他最新出品的作品。但,這絕對不是「劉以鬯的全部」,對於一個這麼優秀的作家來說,市面上只能提供這麼少量的創作,是絕對不敬的,因為市面上所存的,肯定只是劉公作品中的極少部分。
我認為:像劉以鬯這麼優秀的香港小說作家,是應該出版《劉以鬯全集》的。雖然香港作家好像從未見過有全集出現,但,劉以鬯先生應該是第一位!
我希望這套將面世的《劉以鬯全集》,是套真真正正的「全集」而不是「選集」。過去有些嚴肅文學作家在出版全集時,往往故意漏掉某些不滿意的作品,又有些喜歡把處女集定於成名後的某部作品,而促意把以前學習寫作時期的習作刪掉,使人覺得作家是位天才,所有作品皆有很高水平,讓人看不到污點及學習痕跡。
我個人極不同意這種做法,因為這只是編選集的手法。像劉先生自己編的三聯版《劉以鬯卷》(一九九一),他在一九三八至一九四O的第一組,及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九的第二組裡,只選了詩組〈沙粒與羽片〉、短篇〈七里嶴的風雨〉及〈露薏莎〉、〈讀《蝴蝶與坦克》〉等各兩篇。事實上劉先生這個年代發表的作品,當然不止這些,但因為那是「選集」而不是「全集」,是編幅有限之下的嚴謹篩選而已。
劉先生從讀中學時加入「無名文藝社」及「狂流文藝會」學習創作起,到近年才封筆,稿齡近八十年,所寫當以若干千萬字或億字算,若要收齊出版「全集」,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非個人能力可完成。
近十幾年我全力搜集中國現代文學及香港文學作品的同時,也很留意劉先生散佚在各報刊上的作品,最重要的是找到了他的處女單行本《失去的愛情》(上海桐葉書屋,一九四八)。這本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一九四七年九月刊於上海環球出版社的綜合性雜誌《幸福》第十一及十二期,是該期「掛頭牌」的第一篇小說,雙色印刷,版面設計非常漂亮。當時《幸福》由汪波(沈寂)主編,他在〈編後記〉中有這麼幾句:
這一期《幸福》的內容似乎比較更豐富,這是秋季攻勢。
小說方面,因為很多讀者要求,增多了不少,劉以鬯先生主編懷正文藝叢刊,編暇為我們寫《失去的愛情》,分兩期刊載,不用我們介紹,相信一定能得讀者們讚美的……(頁一二四)
可見劉以鬯當年在上海很受讀者歡迎,是當地值得重視的作家。後來我又在沈寂主編《巨型》一九四七年七月的創刊號上,見到劉以鬯的〈迷樓〉,寫隋煬帝寢宮迷樓上的荒淫片段,僅佔三頁,才二千多字的短篇,寫得相當出色,是劉以鬯一九四O年代重要的作品。劉以鬯在當時上海的期刊上,應該發表了不少作品,這些期刊是發掘劉先生散佚作品的寶藏。
劉先生作品的另一個寶藏在重慶。他一九四二年抵重慶,任《國民日報》及《掃蕩報》副刊編輯,編報之餘,也寫過不少作品,像一九四五年發表於《文藝先鋒》上的〈地下戀〉就是。
一九四六年劉以鬯回到上海,辦懷正文化社,出版過徐訏、姚雪垠、李輝英……等人的書,其中有《雪垠創作集》四種:《差半車麥稭》、《長夜》和《牛全德與紅蘿蔔》都是小說,《記盧鎔軒》則是本傳記文學。書後有《雪垠創作集》的廣告頁,很可能出自劉以鬯手筆,肯定了他對姚雪垠的推崇:
抗戰以來,姚氏在文壇上好像是一顆彗星,給讀者的印象實在太深。他的作品既不像客觀主義者的乾枯乏味,又不像某些浪漫主義者的空泛淺薄,而是將積極的浪漫精神溶進嚴肅的寫實手法……
這些簡單的廣告,表面雖然是商品推介,其實也反映了作者對被推介書籍價值的肯定,和撰稿者的審視力,是文學評論的另一種形式,當然要收集到《全集》之內。不知劉先生還寫過其他的推介文字嗎?
劉以鬯一九四八年抵港,雖然一九五O年代曾到星加坡生活了幾年,但一直以香港為基地,編輯寫作幾十年,作品相當多,但一直不停地被重印出版的,都只是《酒徒》、《對倒》……之類的十來種,有些則是幾十年前出版了,斷版之後卻從未再出現的,像《圍牆》 (香港海濱圖書公司 ,一九六四)《第二春》、《龍女》、《椰樹下之慾》、《藍色星期六》、《蠱姫》……,尤其一向不被重視的「三毫子小說」,都應該是《劉以鬯全集》的一部分。
我搜集香港文學作品之時,曾在一九五二年八月七日第三十九期《星島週報》上,發現劉以鬯先生的新詩組,總題《峇里風情及其他》;在《道南橋下》(香港中外畫報社,一九六O)短篇小說集中見到劉以鬯的〈土橋頭〉;在一九五八年十月十五日的第五十九期青年雜誌《知識》上,發現了來自新嘉坡,署名葛里哥的二千多字短篇〈父與子〉…… ,這些都是劉先生散佚的孩子,也應該回到《劉以鬯全集》的懷抱!
劉先生寫作非常認真,為了證明「《寶馬》未獲《大公報》文藝獎金」,他曾寫信向原作者詩人孫毓棠求証,結果証明他對了;在他的《看樹看林》中,記人的文章如豐子愷、陸晶清、葉靈鳳、趙清閣等,均刊登了他們書信交往之複印本,可見劉先生喜歡與朋友通信,這些信件應該不少,也是《劉以鬯全集》要收入的。
我在這兒囉哩囉唆的說了一大堆,提供了些線索,不外乎一句話:我希望《劉以鬯全集》,是套真真正正的「全集」而不是「選集」!
──2018年6月
7月發表於《城市文藝》#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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