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甸走了,左殘走了,張拓蕪走了。
其實沈甸、左殘、張拓蕪都是台灣作家張時雄的筆名。沈甸是一九五○及六○年代當大兵寫詩時用的;左殘是一九七三年中風,左邊身體癱瘓,咬著牙爬起床來寫作時用的;張拓蕪則是他畢生傑作「《代馬輸卒》五書」時專用的。
前些年我寫過〈殘而不廢張拓蕪〉、〈《代馬輸卒》五書〉和〈重讀《五月狩》〉等三篇與他有關的文章。上月末,張拓蕪第二次中風走了(2018年6月29日),馬吉傳給我看,《文訊》為紀念他而貼出的書圖中,竟然有《五月狩》平裝本,我十分喜歡的封面赫然在目,特意轉載,又重刊蕪文,讓愛好者重讀,也算是種記念。
(上圖來自《文訊》臉書專頁二O一八年六月廿九日)
殘而不廢張拓蕪
安徽涇縣人張拓蕪(一九二八~二O一八)只讀過六年書,十四歲離家參軍,在軍隊中度過大半生。一九七三年退役,不幸中風,左邊身體癱瘓,仗親友救濟過活。這位憑自學愛上文藝的鐵漢老兵,咬緊牙關,慢慢爬起床,靠身邊友人的鼓勵及協助,掙扎着用他僅餘的右手及半邊身,奮鬥數十年,寫下了數百萬字,出了十多冊書,本本都是一再重印的暢銷書,是真真正正的「殘而不廢」!
張拓蕪一九五O年代初登文壇時,以筆名沈甸為人注意,且出過詩集《五月狩》(香港五月出版社,一九六二),後來則轉到軍人電台任編撰,寫職業稿而疏於文藝。出事後,張拓蕪在病床上卧病超過一年,得司馬中原、鄧文來、羊令野等友好支持,終於伏到案上爬格子,起初每天只能寫三至五百字,但日日如是,愈寫愈起勁。一九七五年以散文《代馬輸卒手記》為題,長期在《中華文藝》月刊上發表。這些以他個人當軍幾十年所見所聞的材料寫成的散文,發表時大受歡迎,給張拓蕪打了强心針。一九七六年,《代馬輸卒手記》由爾雅出版社出單行本,一紙風行。我手邊的這本,已是一九八九年的第二十八印,可見其暢銷程度,而張拓蕪也因此書得「警總」的金筆銀環獎。
張拓蕪成名後,還以筆名「左殘」在其他報刊上寫專欄,出過《左殘閑話》、《坎坷歲月》、《坐對一山愁》……等書。
《代馬輸卒》五書
《代馬輸卒手記》一舉成名後,張拓蕪鍥而不捨的在原稿紙上埋頭苦幹「刻字」。由一九七六至八一年間,一連出了《代馬輸卒手記》、《代馬輸卒續記》、《代馬輸卒餘記》、《代馬輸卒補記》和《代馬輸卒外記》等五本書,銷幾十萬冊,轟動台灣文壇。要明白這幾本書的內容,先要了解甚麼是「代馬輸卒」。
話說抗戰勝利後,某部隊從日本人手上接收了六百匹用來運輸迫擊砲的戰馬。豈料當時軍中貪污剝削馬糧的風氣極盛,馬糧被高層「吃掉」後,馬兒很快便死光了,運迫擊砲的工作,得由軍中低層小卒負責。張拓蕪當年正是代替馬兒運輸的軍人之一,因此自嘲為「代馬輸卒」這種沒有人知的「兵種」。
《代馬輸卒》五書都是散文集,內容主要分為「老兵話舊」和「細說故鄉」兩部分,寫的是這位有三十年軍齡的老兵,在軍中所見的人物,和遊子浪跡天涯後的思鄉情懷。論者以為他那充滿感情的筆端,寫的「雖是大時代的小插曲,卻小插曲中窺見一個大時代的風貌;他寫的是過去軍中的小人物,卻描繪出那個時代真實感人的生活面」,是台灣大兵文學的代表。
我則認為《代馬輸卒》五書的成功,不單反映出過去幾十年低層軍人的悲哀,還流露出張拓蕪那率直的真情,把小鄉鎮的民風活呈紙上,是一幅幅活的人物風情畫!
重讀《五月狩》
我在一篇題為〈五月出版社的書刊〉(見拙著《舊書刊摭拾》)舊文中,有如下的一番話:
五月出版社的那批書中,我最喜歡的,是印得很漂亮的,沈甸的《五月狩》。那是本三十二開薄薄的詩集,封面用白底,黑、紫雙色的構圖,有一幅粗線條柴枝人形樂手在吹小號,佔去三分二版面,極具抽象的動感。四十多年後記憶猶新的小書,是由秦松裝幀、楚戈插圖的,而那位名不經傳的詩人「沈甸」,亦即是日後非常著名的散文家,寫《代馬輸卒手記》系列的張拓蕪。那年代文壇上當然還未有張拓蕪,沈甸也只是個大兵,與五月出版社主人慕容羽軍夫婦私交甚篤,故此為這位初露頭角的軍人出了他的處女詩集。書不知何時丟失了,每次整理藏書都記起這本小書,心有戚戚焉。
與新認識的文壇前輩盧文敏會面,他居然為我帶來了久違的《五月狩》(香港五月出版社,1962),不過,不是當年我擁有的封面構圖極漂亮的平裝本,而是燙金硬皮綠色的精裝本。捧着書,如見分別了半世紀的故人,激動異常!
《五月狩》書分《結局》、《沉落季》和《消息》三輯,九十八頁收小詩五十首,以秦松的三幅同名版畫分輯,楚戈則為〈歲末〉、〈故事〉、〈魚〉、〈冬象〉、〈冬的長街〉和〈碑〉等幾首創作,配上他風格獨特的單線條插圖,叫人愛不釋手。沈甸在後記中說這是他的第一本書,其實也是他唯一的詩集。說他把十多年來與時代的關聯,都投影在詩篇裡,說這些都是時代和個人的呼喊:
這呼喊充塞着整個東方的峽谷,我們便從峽谷的陰影裡走出來。而我的詩想就從那些呼喊裡,那些陰影裡擠迫而出。……慕容羽軍為《五月狩》寫的序〈詩人之欲〉,對沈甸的詩有高度的評價,認為他的詩「有量、有質、有性」,是形而上的有道之詩。
初讀《五月狩》時是個熱衷新詩的十六歲少年,如今年近古稀,久已不沉溺現代詩的我,重讀沈甸這些少作,居然霍地墮入時光隧道,陶醉在昔日動盪迷茫的意識裡,詩中對渴求女神的呼喚、失落季節的尋覓、女海盜的浪漫、藍鬍子的暴虐、蕭瑟的冬象……竟全是我少年時代夢中的詩篇,是我繆斯歲月的鏡中影,想不到當年沈甸對我的影響竟如斯深遠!
沈甸(1928~)本名張時雄,安徽涇縣人,只讀過六年書,十四歲離家參軍,在軍隊中度過大半生,一九五O年代在台灣開始詩創作。一九七三年退役,不幸中風,左邊身體癱瘓,這位憑自學愛上文藝的鐵漢老兵,咬緊牙關,慢慢爬起床,掙扎着用他僅餘的右手及半邊身,奮鬥十幾年,寫下了過百萬字,出了十多冊書。一九七五年,他以筆名張拓蕪長期在《中華文藝》月刊上用《代馬輸卒手記》為題發表散文,這些以他個人當軍幾十年所見所聞的材料寫成的散文,大受歡迎。一九七六年,《代馬輸卒手記》由爾雅出版社出單行本,一紙風行,此後「代馬輸卒」糸列共出五種,而張拓蕪也因此書得「警總」的金筆銀環獎。
除了「沈甸」,張拓蕪還以筆名「左殘」在其他報刊上寫專欄,出過《左殘閑話》、《坎坷歲月》、《坐對一山愁》……等十多種書,卻只有這本記錄他青葱歲月的《五月狩》是詩集,彌足珍貴!
——2013年6月
9月刊於《香港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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