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4日 星期六

《藍馬季》和《文藝季刊》

《藍馬季》和《文藝季刊》
許定銘

香港的文學期刊一直以「月刊」為主流,有些急進的團體會出半月刊、週刊甚或三日刊,但因為「氣候」不宜,先天不足,又缺少後天的培植,極少像《文壇》、《文藝世紀》、《香港文學》般能堅持多年,大多由月刊苟延至雙月刊、季刊、年刊,最終也逃不過停刊的命運。有些刊物的主事者明知不可為而為,在創刊之時,早已打定輸數,雖然一開始即把刊物定為「季刊」,但最終也是難逃厄運!

一九六O年代初期,文學風氣頗盛,文藝刊物如雨後春筍般大批湧現,可是,春雨過後,能留到盛夏的,已所餘無幾,更遑論秋收與捱過嚴冬了。似流星般閃過的文學期刊,近半個世紀後,還有哪些留在文學史上或文化人的記憶裏?《藍馬季》和《文藝季刊》都是那年代出版的青年文藝刊物,都以「季」為刊,知道的人恐怕不多,述如下:

《藍馬季》



《藍馬季》是香港藍馬現代文學社出版的文學期刊,前後共出三期。

一九六O年代的香港,青年文壇流行組織文社,鼓勵寫作及出版。當時有七位來自各文社的青少年,因文風接近,大家都熱愛現代文學,便走在一起,於一九六四年合組「藍馬現代文學社」。「藍馬」譯自Rhymer,原意為一羣「意象創新的詩人」。藍馬成立後不久,即在是年十月出版七人合集《戮象》。《戮象》以後,又出版了《藍馬季》。

《藍馬季》創刊號出版於一九六五年六月,大三十二開本的書型刊物,僅二十頁,約二萬字,為節省篇幅,目錄就順序排在封面上。編者掛了「編輯委員會」的名號,而事實上由許定銘獨挑重擔。當時「藍馬」已不止七人,得文十篇,論文有易牧的〈現代小說淺析〉,詩有黃德偉(靖笙)的〈雨天,在暮裏〉、許定銘的〈伊之眸色〉、蘆葦的〈砂上劃痕〉、卡門的〈冬〉和雁影(路雅) 的〈隨風去笑〉,散文有覊魂的〈搖鈴的人〉和白勺的〈靜夜思〉,洛燁的〈野草,血〉和海曼的〈黑暗的憂鬱〉則是極短篇,都是些初熟的青果。此中黃德偉不是社友,他當時在台大升學,後於一九七六年得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任教於香港大學。黃德偉寫詩、編詩刊《海洋》及《星座》,還把《藍馬季》中,許定銘的〈伊之眸色〉選刊到《星座》去!

《藍馬季》出版後,雖然在青年文壇上有一定的影響力,但由於是非賣品,財力不繼,幸得藍雨(古蒼梧)與震鳴、吳昊兄弟合資支持出版,第二期才能在三個月後順利出版。第二期的《藍馬季》改為正度三十二開,在原有的作者羣上,加入了震鳴的〈論意識流〉、藍雨的〈西窗故事〉,其餘仍有卡門、路雅、易牧、覊魂、許定銘、洛燁、蘆葦、白勺和海曼等人的詩文共十一篇。

由於首兩期的反應不錯,藍馬們把脫期兩個月,在一九六六年二月出版的第三期加至三十二頁,容納更多作品,刊文十七篇,重要的論文是震鳴的〈論意識流〉(二) 和吳昊的〈達達主義〉,季夏譯了海明威的〈十個印第安人〉,現代詩有覊魂的〈藍色獸〉,這首共十節的長詩,是覊魂早期的代表作,他的處女詩集即命名為《藍色獸》(台北環宇出版社,1970)。本期的外稿則有蔡星堤(蔡炎培)〈冷冷的長臂〉和黃德偉〈路的橫剖〉,都是詩作。

許定銘在第三期〈編輯人手記〉中覆一羣讀者說:

……我希望大家知道本社成立的原因,我們所本的是一手開路,一手創作。為現代文學開路是艱苦的,但我們願意接受,縱使我們很艱苦,然而卻盼望《藍馬季》能一季一季地成長下去,每次出版的經費都是我們自己掏腰包的,每期貼上一二百,我們不知道能貼到幾時……

《藍馬季》出完第三期即無疾而終,究竟真的是經費問題,還是因為許定銘師範學院畢業,遠居元朗鄉間教書,再無暇兼顧?四十三年後回首,一點印象也沒有!

《文藝季刊》

在二十世紀後五十年的香港,稱為《文藝》的季刊共兩種,一是香港基督教文藝出版社在一九八二年創辦的,共出十八期;一是青年學苑在一九六八年出的,僅出兩期。前者多為人所知,且有專文論述,後者則甚少人談及。

青年學苑是由一羣年輕人組成的學術團體,是一九六O年代文社潮後,文社人的延伸組織,主要的人物是王子沐和李年熙,都是當年風雨文社的主幹。他們的《文藝季刊》創刊於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日,第二期則要到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五日才能出版,很明顯的脫期了。香港文學期刊的脫期,主因全是資金不足,像青年學苑這樣的文藝青年組織,宣稱沒有任何背景,自然沒有雄厚的財力資助,先天不足,能出兩期已算幸運!

《文藝季刊》創刊號是二十五開本,一一四頁,刊論文三篇,小說六篇,散文四篇和詩六首,此外還有短短的〈開場白〉和〈編者話〉。封面把本期作者十九人的大名排在正中以作招徠,細看之下非常驚訝,竟然有:余光中、王文興、覃子豪、洛夫、羅門、辛鬱、曉風……等,全是台灣的名家,香港的作者,我只見到李琴大;本期的作品有余光中的〈中西文學之比較〉、古丁的〈論現代精神〉、王文興的〈下午〉、曉風的〈愁鄉石〉、覃子豪的〈構成〉、余阿勳譯三島由紀夫的〈伙伴〉……給人的印象是本「台灣文藝雜誌」。

年輕人集資出刊物,漂亮的口號是為文學開闢新天地,推動文化,實情是文友間的創作苦無出路,自己辦份刊物以圓其發表慾,自我陶醉。像青年學苑諸君般,出錢出力地自資出版,卻九成為他人作嫁的,則是少之又少。更難得的是:以初出茅廬,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竟能邀約得大批名家供稿,實在難得!

創刊號《文藝》出版的半年後,篇幅增至一二二頁的第二期面世了,青年學苑改名「文藝季刊社」,由王子沐當社長,李年熙任總編輯。是期仍刊論文四篇:胡菊人的〈怎樣看「五四運動」〉、水晶的〈神話、初型和象徵〉、周誠真的〈剖析兩篇與鬼神有關的作品〉和朱南度譯的〈現代英國小說與意識流〉;小說有爾羊(後來的名導演丁善璽)的〈紅鷹、他、睫兒〉、朱西寧的〈紅燈籠〉和柯振中的〈微波〉三篇;此外還有金嘉倫和李侃的隨筆,楊蔚青、王蔚(王子沐) 的散文,王德偉、上官予和郁逸的詩。這期的作者港台比重差不多,總算像回一份「香港文藝雜誌」!

舊式文化人編雜誌很珍惜版面,每篇文章末尾若有位剩,總愛寫些三幾百字的短文作「補白」。這些「補白」文章短小精悍,言之有物,很有可觀之道,鄭逸梅就是號稱「補白大王」的專家,他的「補白」文章還出過好幾本書。但「補白」不是人人能補且願意補的,有些藝術家,像葉靈鳳,則喜歡自己插畫,或選用些個人喜愛的插圖來「補白」。為了方便普通無能立即「補白」的編輯,一般專印雜誌的印刷廠,早製定一批「補白電版」供編輯選用。

可《文藝季刊》的編者卻不用這套,他愛用「留空」的手法,即是文章尾後去盡,最前面題目處則留空位,以突顯標題及作者;有時則是故意每頁均不盡用全版,「天位」留空一大遍;本來可排上下二分的詩頁,也故意不分而排在頁中……這些編輯手法當年在台灣很流行,在香港則是比較新鮮。

《文藝季刊》內的空白處,有時也用「推薦」作補白,它推薦了《盤古雜誌》、《大學生活》、《明報月刊》、《文學季刊》、《現代文學》、《純文學》,劉以鬯的《酒徒》和王文興的《龍天樓》,一本雜誌的定位或方向,看它的論文、作品和不期然流露出來的這些推薦手影,即知道它的意向是走現代文學的路,蓄意與眾不同!

李年熙的《文藝季刊》頗有點像丁平的《文藝》月刊,希望以大量台灣現代作家的作品打頭陣,然後滲入港產作家作品,可惜頭兩砲即見不響,無以為繼,大計難展,哀哉!

《藍馬季》和《文藝季刊》雖然同是一九六O年代出版的青年文藝刊物,同樣鼓吹「現代主義」,其中還是略有差異的:《藍馬季》早出幾年,同仁全為剛入大學的青年,學養及財力薄弱;《文藝季刊》的那羣,當年多已讀完大學,踏足社會了,見識及人際關係面較闊,編出來的雜誌,水平也就相對較高了!

──寫於二OO九年二月

三月刊於《大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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