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見的《詩羣眾》
許定銘
一九七O年代初,早已停止創作,而以賣舊書維生的老詩人柳木下(一九一四至一九九八)經常賣給我難得一見的絕版舊書。鷗外鷗(一九一一至一九九五)的《鷗外詩集》(桂林新大地出版社,一九四四)就是他賣給我的,但他卻沒有告訴我,他們曾是好朋友,一齊合編過詩刊《詩羣眾》。
鷗外鷗是我敬重的詩人,創作前衛且大膽,早在一九四O年代已喜歡寫圖像詩,被稱為「未來派」。最典型的例子是《被開墾的處女地》,用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山」字,用不同的排列形式,來顯示桂林被羣山重疊包圍的形象,圖像詩早就立體化了!一九八七年,鷗外鷗過港,參加「四十年代港穗文學活動研討會」,得機會與詩人長談,我還捧出《鷗外詩集》求墨寶,詩人說他自己也不存此書,想不到書出四十多年後,能在香港重逢。詩人欣然揮筆,在扉頁題字,我珍如拱璧。
在大部分新文學工具書中,很少見有提及《詩羣眾》的。即使有,多簡單的說鷗外鷗「一九三七年主編《詩羣眾》月刊」(見《香港文學新詩資料彙編》),而沒有提到版權頁上注明「編輯人鷗外鷗、柳木下」。其實,《詩羣眾》不是一九三七年出版的,它創刊於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五日,如今大家見到的第二期,出版於三月十五日;不是月刊,是雙月刊。版權頁上還提到印刷者和發行所都是「少壯詩人會」,此詩會資料亦貧乏得可憐,社員好像還有胡明樹和林林。《詩羣眾》有兩處編輯所︰廣州河南拱德路四巷三十八號三樓,和香港皇后大道中太平行四樓,不知是在廣州還是香港出版?我認識的這兩位編者與香港關系密切,早已被稱為「香港詩人」,不知這本具香港通訊處的《詩羣眾》,是否也可稱「香港詩刊」?
在《詩羣眾》二期底內頁的《致讀者的備忘錄》中,編者明確地說明了他們創刊的目的︰為的是要「在中國新詩運動上稍盡點力量」,和在抗戰中「響起民族的炮」。他們主張「揚棄舊形式創造新形式,但並不規定任何新形式的限制」,尤其在用詞上,起用了些較罕見的用法,譬如︰「編後話」用了「告羣眾」;簡短的讀者來信稱為「明信片」;目錄欄中的研究文章稱為「研究院」;短簡的詩論叫「詩人的手提包」……。豈料這些小小的變化卻被視為「未來派」。但,少壯詩人會的成員卻不肯接受,加強語氣表示他們「不標榜什麼既成的主義」,「絕對不是什麼未來派」。同時對那些故意顛倒是非,故意抹殺的論客,概不回覆致答,並認為這才是「詩人應有的風度!」
十六開僅二十頁的《詩羣眾》二期,能容納的文章雖然不多,卻也有研究、理論、翻譯、札記、通訊和繪畫等多項。此中創作只有鷗外鷗的《星加坡軍港的圍牆》、胡明樹的《警報,準備!》、黃魯的《記憶》和林木茂的《古巴的裸體》四篇,其重點在青空翻譯日本富士武的《作為世界觀之詩之方向》和柳木下的《詩與Sports》。
《作為世界觀之詩之方向》研討詩在現世紀中走勢的方向,是「蹲在冷嘲的陰暗的森林裏」?還是「走向科學的明快的領域」?柳木下的《詩與Sports》佔了五頁,表面上是給鷗外的近六千字長信,實質是篇詩論。他以
詩人─詩─讀者
選手─競技─觀眾
的進程,鑽研詩與讀者的關係。他列舉了好些古今中外的名詩,用以說明「人不能單靠麪包而生活」。他認為,除了溫飽,「我們的聽聽覺,我們的視覺,我們的嗅覺,都要得到滿足,我們的生活才能過得更加豐富」。此所以我們要有「詩」的生活,而這也正是詩人的責任。他在更深入的探討後,認為︰
一個真正會欣賞詩的人,他是要營養他的心靈,擴大他的感性,從這個作家跳到那個作家,從這個時代跳到那個時代,這樣作着精神的體操,這就是他的目的。
柳木下的詩讀得多,但他對詩如此深奧的一套理論,我還是首次接觸到!
在我與舊書結緣的半世紀生涯中,很多絕版書、孤本書,我都接觸過、撫摸過、閱讀過,但,《詩羣眾》還是初見,難得之至。翻查資料,據《全國中文期刊聯合目錄(一八三三至一九四九)(北京圖書館,一九六一)顯示,《詩羣眾》僅出兩期,而且,全國亦僅北京圖書館存第二期,如此罕見,真寶貝也!
(大公報二O一二年九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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