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5日 星期四

與「孟浪」前輩閑扯

與「孟浪」前輩閑扯
許定銘


左起:盧文敏(孟浪)與作者近影

如果我沒有猜錯,「孟浪」即是反轉了的「浪漫」,不浪漫很可能就代表了恐怖、奇情、科幻,寫言情小說時,應該另有一個筆名吧?

你問我:流行小說算不算文學作品?

先說說司馬長風的一套理論:好的文學作品都是「詩」!

他這套理論不一定對,我則覺得:任何一種用文字構成的作品,都可稱之為「文學」,而在文學的領域,就像世上的萬物,有高下之分,這等於同班同學有人考第一,自然有人考第尾,但都是同學。

近年有些學人倡議:武俠小說、言情小說、驚險、奇情、科幻、鬼怪、通俗……等大眾讀物,均稱之為流行文學,應該在文學史上佔一席。我同意這個說法,廣義的文學和純文學,一個重點在吸引大量讀者,另一個在展示個人的藝術取向,表面上好像很不同,事實上卻是以同樣的方式表達個人的思想,手法不同而已。

中國文學有幾千年歷史,江山代有人才出,能在文學史上佔一席的詩人、文學家,都是以其能力擊倒不少同行,才能站到尖頂,受評論家賞識而名留千古的。回頭看看香港近五十年的文壇史實,金庸、梁羽生、倪匡、龍驤、馮嘉、馬雲、三蘇、依達、楊天成、亦舒、俊人……,在他們各自的領域,都擁有大量讀者,其實,只要你細心翻一翻他們的書,你會知道他們絕非單純討好讀者,絕非單純為了賺錢謀生,他們的作品裏也有一套理論與模式。個人的創作中,也有高下之分,決非本本都是珍品,至於是否值得保存,則應由作者自己決定,別人不能也不該及無權下定論。

談到鬼故事,首先要聲明的,是我不信「鬼」,卻相信「靈魂」的存在,相信每個人的思想都是一串腦電波。人死後,他的腦電波仍然存在,還是分散消失了?如果一串特別「醒目」的腦電波,在人死後仍可以自由運作,影響在生者的腦電波,令他見到或接觸到,這就是「鬼」?誰可以肯定沒這回事?

但,如果你問我:你怕不怕鬼?怕!在特定的環境與氣氛下,我也怕鬼,因為那是社會長遠的感染力,從小就埋藏在我們的潛意識裏,突然在腦海電光石火地一閃,很難判別真偽。此所以,一個成功的鬼故事作者,應該懂得怎樣製造環境氣氛,控制讀者,讓他們在熟悉的環境裏見鬼,叫他們嚇破膽。

曾創作千幾萬字流行小說的孟浪前輩一定精於此道,擅長為他的鬼故事選材,引導讀者進入他設計的環境。小說集《靈體》(香港金鞍出版社,一九八九)十六個短篇鬼故事中,有從傳真機走出來的女鬼,有夜馬賽事中的女鬼騎師,有去旅行惹邪靈上身,有盂蘭勝會觸犯惡鬼……等,都是在城市人常接觸的事件上遇鬼,遠比舊日的荒山、古廟、墳場等地見鬼現實得多,也就更吸引,更令信鬼者在走夜路時感到恐怖。

你問我鬼故事今天是否還有出版價值?

對不起,我的答案是否定的。為鬼故事出版單行本,除了資金問題,最大的障礙是發行及出售點,當租金已升至天文數字的今天,要賣多少本書才能填補租值與人工?不過,我倒有個好建議:搞個「鬼故事網站」,應該會有固定的讀者,至於怎樣「賺錢」,不妨請專家研究一下。

坦白說,我不喜歡「孟浪」,我喜歡你另一身份「盧文敏」。盧文敏是香港一九六O年代響噹噹的文藝青年,教學之餘,辦《學生生活報》,辦文學期刊《文藝沙龍》、《文藝》月刊,寫文藝小說,作品收入友聯的《新人小說選》和李輝英編的《短篇小說選》。代表作《泥鰍》是很出色的一篇:在酒樓當會計的勞先生,家住徙置區,每日過着刻板式的生活:受部長的閒氣,受同事的白眼,終日擔心柴米油鹽……。某日走過每天必經的污水溝,見到一條在生死邊緣掙紮的泥鰍,「看來溝水雖然是污垢混濁了些,但牠一離開了那死水,竟連生命也要丟了」。勞先生就是那條活在臭水溝裏的泥鰍,人生是如此無奈。其實,這不單是勞先生的無奈,應該也是盧文敏的無奈。盧文敏為了生活,後來變身孟浪,不再文藝,變成了寫稿機器,投身流行小說的洪流裏,讓一九六O年代的香港文藝留了一塊空白。

今天的盧文敏年逾古稀,不必再為生活操勞,何不定下心來,編一本小說選集,以填補香港文學史的一點缺失?

二O一三年六月

(大公報二O一三年七月廿一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